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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建军几乎是连滚爬出旱厕,冲到他那辆同样沾满泥泞的旧越野车前。他拉开车门,一股混合着汗味、尘土味和食物残渣腐败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。他顾不上这些,颤抖着手发动车子,引擎发出一阵疲惫的嘶吼。他猛打方向盘,越野车在饭馆门口狭窄的空地上粗暴地调头,轮胎卷起漫天黄尘,像一头受伤的困兽,朝着来时的方向,向着那个他拼命逃离却又注定无法割舍的深渊之城,亡命般疾驰而去。后视镜里,西北荒凉的地平线迅速倒退、模糊,如同他短暂而虚幻的“自由”。
几天后,李建军形容枯槁地站在了女儿李薇暂时栖身的小旅馆房间里。房间狭小、阴暗,散发着一股霉味。李薇蜷缩在靠墙的单人床上,脸色苍白得像纸,眼睛红肿,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,对父亲的到来似乎毫无反应。她手里,还紧紧攥着那张被撕成几片、又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起来的录取通知书,裂痕像丑陋的伤疤爬满了纸面。
“薇薇……”李建军的声音沙哑干涩,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重的痛苦。他小心翼翼地靠近,想摸摸女儿的头,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。
李薇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,没有回头,也没有说话。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“爸……爸回来了。”李建军喉咙发堵,“通知书的事,爸知道了。你别怕,爸给你想办法!撕了不要紧,咱们能补!爸认识教育局的人,爸去开证明!作废了这张,咱们重新申请!你的学,一定要上!谁也挡不住!”他的语气从开始的干涩,渐渐变得急促、坚定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。
李薇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,依旧沉默。过了许久,久到李建军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,一个干涩、冰冷、仿佛来自深渊的声音低低响起,带着浓重的鼻音:
“证明?补办?”她终于缓缓转过头,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,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绝望,“然后呢?让她知道我又能上学了?让她知道又有‘贷款’可以惦记了?让她像水蛭一样再吸上来?爸,你告诉我,这噩梦,什么时候是个头?!是不是只有我死了,她才肯放过我?!”
“薇薇!”李建军心如刀绞,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绝望和疯狂,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。他猛地蹲下来,双手用力抓住女儿瘦削的肩膀,强迫她看着自己布满血丝、同样痛苦的眼睛:“不会的!爸向你保证!爸这次回来,就是要把这些烂事都彻底了断!她再敢碰你一根手指头,爸跟她拼命!你信爸一次!最后一次!为了你自己,为了你的将来,这学,必须上!”
李薇看着父亲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和深不见底的痛苦,看着他额角新增的白发和脸上深刻的皱纹,眼中的疯狂恨意终于被汹涌的泪水冲垮。她扑进父亲怀里,压抑了许久的恐惧、委屈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,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。那哭声在狭小破败的房间里回荡,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无助。
就在李建军为了女儿的通知书焦头烂额、四处奔波托关系开证明、申请补办录取通知书的当口,被他视为洪水猛兽、避之唯恐不及的张丽华,却如同跗骨之蛆,在绝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,并且,将她的毒手,再次伸向了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女儿。
身无分文、流落街头的张丽华,像一条丧家之犬,靠着在麻将馆里给牌友跑腿买烟买水、捡点别人吃剩的盒饭度日。蓬头垢面,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,曾经花枝招展的她,如今成了“好运来”麻将馆里最令人嫌恶的存在。然而,牌瘾如同深入骨髓的毒瘾,让她无法彻底离开那个地方。听着那哗啦啦的洗牌声,闻着那浓烈的烟味,看着别人赢钱时亢奋的红光满面,她内心那点卑微的、对翻本的幻想,如同野草,在绝望的荒漠里顽强地、病态地滋长。
她无意中从一个牌友的闲谈中得知,李建军回来了!而且,他竟然在想办法给李薇补办大学录取通知书!这个消息像一道闪电劈进张丽华混沌黑暗的大脑。李建军回来了?他还有钱?他在帮薇薇办手续?那是不是意味着……薇薇很快又能有“助学贷款”了?!
一个疯狂而卑劣的念头,如同毒藤瞬间缠满了她的心脏。她浑浊的眼睛里,骤然迸发出一种病态的、贪婪的光芒,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——尽管那根稻草,是她亲生女儿的未来和生命。
她像幽灵一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