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姐的业务(四)
暮色彻底吞噬了城市。王姐拖着灌了铅的双腿,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,在湿冷昏暗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。儿子小辉那决绝的背影,那句冰冷的“好自为之”,如同淬毒的冰锥,反复穿刺着她早已麻木的心房。冷风钻进她单薄的旧衬衫领口,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颤。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扭曲、流淌,汇成一片冰冷而模糊的光海。
不知走了多久,双腿的酸痛和刺骨的寒意终于将她从混沌的绝望中拽回一丝清醒。她茫然地抬起头,发现自己竟站在了“仁和医院”那巨大的、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白色招牌下。惨白的灯光从高大的玻璃门里透出来,照亮了门口匆匆进出的人影,每一张脸上都刻着或深或浅的焦虑和愁苦。
母亲。
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电流,瞬间击穿了沉甸甸的绝望。她猛地打了个激灵,昏沉的头脑被一种更尖锐的恐惧攫住。儿子说……母亲情况很不好,可能就这几天了!而自己,刚才还在为那些肮脏的威胁和失去儿子的痛苦而沉沦!
巨大的恐慌和迟来的愧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。她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医院大门,冰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药物的苦涩,瞬间将她包围。她跌跌撞撞地冲向住院部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,撞击着肋骨,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巨大的恐惧。电梯太慢,她毫不犹豫地冲向楼梯间,老旧的水泥台阶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,昏暗的灯光将她仓惶的身影拉长、扭曲。
终于,她气喘吁吁地冲到了心内科所在的楼层。走廊里光线惨白,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疾病的气息。她辨认着病房号,脚步凌乱而急促。远远地,她就看到了那间熟悉的病房门口,围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。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,脚步像被钉住。
医生和护士低声交谈着什么,神色凝重。其中一个护士看到她,认了出来,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、带着怜悯的表情。她快步迎上来,声音压得很低:“王姐?你……你总算来了!老太太她……下午情况突然恶化,心脏衰竭合并肺部感染,抢救了一个多小时……”护士顿了顿,后面的话似乎不忍说出口,只是轻轻摇了摇头,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。
王姐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。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,只剩下刺目的白和一片死寂的嗡鸣。她身体晃了晃,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,才勉强没有倒下。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粗重而破碎的喘息从齿缝间漏出。
护士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,有些不忍,轻轻搀扶了她一下:“进去……再看老太太最后一眼吧。很安详。”她推开病房的门。
一股更浓重的、混合着死亡气息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。病房里灯光调得很暗,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。同病房的其他病友似乎都被暂时请出去了,显得异常空旷寂静。
病床上,母亲静静地躺着。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单,一直拉到下颌。她的脸庞瘦削得脱了形,颧骨高高凸起,眼窝深陷,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与灰败交织的颜色。曾经总是带着慈祥笑意的嘴角,此刻紧紧抿成一条向下弯曲的直线,透着生命消逝后永恒的沉寂与疏离。她闭着眼睛,神态平静,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过于深沉的睡眠。
王姐一步一步,挪到病床前。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。她看着母亲那张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、失去生命光泽的脸,看着那被病痛和岁月彻底榨干的身躯轮廓在白被单下微微隆起。十几年来刻意回避的、深埋心底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:小时候母亲在灯下为她缝补破了的书包带;下岗那年,母亲把省吃俭用攒下的几百块钱硬塞进她手里;她离婚后抱着年幼的小辉无处可去,是母亲收留了她们,那张窄小的旧床挤着祖孙三代……那些画面鲜活而温暖,与眼前这冰冷、僵硬、毫无生息的躯体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。
“妈……”一个破碎的、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音节终于从王姐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。她双腿一软,“扑通”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。膝盖撞击地面的钝痛远不及心口撕裂般的万分之一。
她伸出颤抖的手,想去触碰母亲那只露在被单外、枯瘦如柴、布满青紫色针眼和老年斑的手。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