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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…死了?
就在楼上?
在他拼尽全力抢救这个被父亲和自己拖入深渊的女孩时?
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。他甚至没有时间,没有资格,去感受那份丧父之痛。所有的情绪——悲伤、愤怒、自责、荒谬——都被眼前这场生死未卜的抢救死死压住,扭曲成一种麻木的、机械的执行力。
……
陈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住院部三楼的。走廊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。尽头那间单人病房的门开着,里面异常安静。赵姐正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手机,似乎在跟什么人通话,语气轻松:“…嗯嗯,死了,刚咽气。钱?陈医生还没结清呢!不过人死了也好,省得我天天伺候这摊烂肉,晦气死了!…行,回头聊!”
看到陈默失魂落魄地走过来,赵姐立刻挂断电话,脸上堆起一种夸张的、职业化的哀戚:“陈医生!你…你可算来了!老爷子他…他刚走!走得很平静…唉!”她侧身让开门口。
陈默没有看她,也没有回应她那虚假的哀伤。他径直走进病房。病床上,父亲的身体被一张惨白的被单从头到脚盖住,只露出一点花白稀疏的头发。那被单下的轮廓,瘦小得可怜。床边,各种监护仪器已经撤走,只留下空荡荡的支架和散落的电线,如同被遗弃的战场。床头柜上,还放着半袋没有输完的营养液,透明的液体在袋子里微微晃动。
死寂。
一种绝对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房间。
陈默一步一步走到床边,脚步沉重得像拖着镣铐。他伸出手,指尖颤抖着,轻轻掀开被单的一角。父亲的脸露了出来。那曾经号过无数脉象、捻着胡须、最终被偏执和欲望扭曲的脸,此刻彻底松弛下来,所有的沟壑都舒展开,呈现出一种奇异的、孩童般的平静。嘴唇微微张开,嘴角残留着一道干涸的涎水痕迹。眼睛闭着,眼窝深陷,仿佛只是睡着了。
没有痛苦,没有挣扎,甚至没有一丝不甘。只有彻底的、冰冷的平静。像一个耗尽了所有能量、终于停摆的破旧机器。
陈默的手指停留在父亲冰冷僵硬的额头上。那皮肤的触感,如同粗糙的砂纸。他想起父亲浑浊眼睛里最后熄灭的光,想起他喉间那含混不清的“当归”,想起病床上那具毫无尊严、任人摆布的衰败躯体,想起笔记本上那力透纸背的绝望嘶吼:“吾手犹温!犹能号脉!犹能救命!”……
一股剧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,直抵眼眶!他猛地仰起头,死死咬住牙关,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困兽般的哽咽声,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。那巨大的悲痛、沉重的负罪感、无法言说的荒谬感,还有那无处安放的愤怒和绝望,终于冲破了冰冷坚硬的外壳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。
他低下头,额头抵在父亲冰冷僵硬的肩膀上。肩膀的骨头硌得生疼。他压抑的呜咽声在死寂的病房里低低回荡,像受伤野兽的哀鸣。泪水终于无法遏制地涌出,滚烫地砸在父亲灰白色的旧病号服上,迅速洇开深色的湿痕。
赵姐站在门口,看着这一幕,脸上那点虚假的哀戚彻底消失了,只剩下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。她撇了撇嘴,抱着胳膊,无聊地望向走廊尽头。
不知过了多久,陈默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,只剩下沉重的喘息。他缓缓直起身,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,抹去泪水和汗水。再看向父亲时,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冰冷、空洞,如同两口干涸的枯井。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回心底深处,只留下沉重的疲惫和一片废墟般的死寂。
他拿出手机,手指僵硬地拨通殡仪馆的电话,声音沙哑而平静,没有任何起伏:“惠民诊所,陈秉坤。人走了。地址是镇医院住院部三楼307。请尽快来车接运。”
挂了电话,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赵姐:“赵姐,麻烦你…帮忙整理一下。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像是在交代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。
“行行行,应该的。”赵姐连忙应声,走进来开始收拾床头柜上的杂物。
陈默最后看了一眼被单下父亲那平静得近乎陌生的遗容。他伸出手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,将被单重新拉上去,盖住了那张脸。然后,他转身,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