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淹没。
……
陈默站在振华化工厂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外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,空气里那股混合着硫磺、氨水和甜腻化学品的味道更加浓烈,令人作呕。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洗得发白的碎花布包,里面是那三百块钱,像一块烙铁,烫着他的掌心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,也许是父亲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后,那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空虚驱使着他。也许是想给这无休止的噩梦画上一个句号,哪怕只是他单方面的。
他隔着铁门的栅栏,望向厂区深处那排低矮的灰色厂房。巨大的排气扇依旧在疯狂旋转,发出沉闷的、永不停歇的嗡鸣。他想象着林晚晴就在其中的某一间,忍受着这刺鼻的空气和沉重的劳动。他只需要等到下工,把布包还给她,然后转身离开。从此,他与这个小镇,与那个毁了她也毁了自己的老人,与眼前这座吞噬生命的灰色怪兽,就再无瓜葛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突然,厂区深处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。凄厉的电铃声提前尖锐地响起!紧接着,三号包装车间方向,几个穿着灰蓝工装的人影抬着什么东西,跌跌撞撞、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!后面跟着更多慌乱跑动的工人。
“让开!快让开!”
“叫救护车!快啊!”
“晚晴!撑住啊!”
混乱的呼喊声穿过厂区的喧嚣,隐约传来。陈默的心猛地一沉!他下意识地往前挤了几步,扒着冰冷的铁栅栏,极力向里张望。抬着的人影越来越近,他看清了担架上那个毫无生气的、穿着肥大的灰蓝工装的身影——是林晚晴!她脸上盖着一块沾着暗红色污迹的毛巾,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担架边缘,随着抬担架人的奔跑而晃动着。
担架被迅速抬出厂门,放在门口的空地上。有人手忙脚乱地试图做点什么。陈默再也顾不上其他,猛地推开虚掩的小门,冲了过去!
“我是医生!让开!”他厉声喝道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。
围着的工人被他的气势震慑,下意识地让开一条缝隙。陈默冲到担架旁,单膝跪地。他一把掀开林晚晴脸上那块沾着污血的毛巾。露出的那张脸,蜡黄得如同金纸,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,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沫。他迅速探颈动脉,搏动极其微弱、细速!翻开眼皮,瞳孔对光反应迟钝!再听呼吸,微弱、浅促,带着一种令人心揪的、湿啰音般的哮鸣!
急性呼吸衰竭!化学粉尘吸入性损伤?还是其他?陈默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,但抢救的指令已经脱口而出:
“保持气道通畅!头偏向一侧!”他一边吼,一边迅速检查她的口腔,清理掉一些血沫和分泌物。“谁去拿氧气!快!她需要氧气!”他抬起头,目光如电扫向周围惊慌的人群。
“厂…厂医务室有氧气瓶!”有人反应过来,拔腿就跑。
陈默顾不得许多,立刻开始进行胸外按压。他的双手交叠,按压在林晚晴单薄得几乎能摸到骨头的胸膛上,每一次下压都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。一下,两下,三下…他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杂念,只专注于手下这具脆弱的、正在迅速流逝生命的躯体。汗水瞬间从他额角渗出,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。
“晚晴!晚晴你醒醒啊!”小梅哭喊着,跪在旁边,想去碰林晚晴的手,又不敢。
就在这时,一个尖利刻薄、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插了进来:
“哟!这不是陈大医生吗?真是巧啊!”王阿婆挎着菜篮子,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最前面,脸上带着一种看大戏般的、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,“老的刚在卫生院蹬了腿(死了),小的就巴巴地跑来给这‘小姘头’救命了?啧啧,你们陈家爷俩,可真是…情深义重啊!”她把“情深义重”四个字咬得极重,充满了恶毒的讽刺。
周围的工人们瞬间安静了一下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陈默,充满了惊愕、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。
陈默按压的动作猛地一顿!父亲…死了?这个消息像一颗冰冷的子弹,瞬间击中了他。一股尖锐的疼痛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猛地攫住了心脏!他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王阿婆那张刻薄的脸,眼神里翻滚着震惊、暴怒,还有一种被当众撕开伤口的、血淋淋的耻辱。他想怒吼,想质问,喉咙却被一股腥甜堵住,一个字也发不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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