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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抬起头,眼中充满了热切的恳求:“班长,我想求您一件事。求您……帮我画出来。就画那片南疆的山林,画那些石头,那些树,画我们爬过的悬崖,趟过的溪流……不用画炮火,不用画人,就画那片地!画它现在的样子!画它经历了一切,还……还活着的那个劲儿!我想把它挂在书房里,天天看着。也许……也许看着它安安静静地在那里,我的心……也能跟着安生一点?”
王新文沉默了。书房里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轻微嘀嗒声。陈阿水的话,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猛地捅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刻意尘封的门。南疆的湿热空气、丛林里腐败落叶的气息、岩石冰冷的触感、溪水刺骨的凉意……连同那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、子弹擦过耳际的尖啸、战友倒下的身影……无数被岁月强行压制下去的感官记忆和情感碎片,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平静堤坝,汹涌地将他淹没!
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撞击着肋骨。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,茶杯里的水面荡开细密的涟漪。他猛地闭上眼睛,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。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战栗,时隔多年,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!
“班长?您……您没事吧?”陈阿水担忧地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。
王新文深吸一口气,再缓缓吐出,强迫自己从那片冰冷窒息的泥沼中挣脱出来。他睁开眼,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沉静,只是那沉静之下,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。他没有立刻回答陈阿水的请求,只是说:“阿水,你先回酒店休息。这事……我得想想。”
陈阿水离开后,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。王新文枯坐在画案前,面前的宣纸洁白刺眼。老伴担忧地进来看了几次,欲言又止。他挥挥手,示意自己没事。
一连数日,王新文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。画笔拿起又放下。他试图去画案头那盆生机勃勃的建兰,可笔下的线条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流畅,变得滞涩、犹疑。南疆的山林景象,像一个无法摆脱的幽灵,日夜在他眼前晃动。他闭上眼,是炮火撕裂的夜幕;睁开眼,书案、兰草、墙壁……一切景物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硝烟的底色。陈阿水那深重的疲惫和惊悸的眼神,更如同沉重的枷锁,拷问着他的灵魂。
最终,在一个天色阴沉的清晨,他背起那个跟随他多年的旧画夹,里面塞满了厚厚的速写本和各种硬度的铅笔。他对老伴只说了一句:“我出去走走。”便独自一人,登上了南下的列车。
车轮撞击铁轨,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哐当声。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,从熟悉的平原丘陵,渐渐变成起伏连绵的南国山峦。空气变得潮湿、闷热,带着久违的、属于热带雨林的独特气息。王新文靠在硬座车厢冰凉的椅背上,望着窗外越来越浓的绿意,眼神复杂而凝重。他要去的地方,是当年战斗过的一个边缘区域,如今已划为自然保护区。
踏入保护区的瞬间,一股混合着泥土、腐殖质、草木蒸腾水汽的、浓烈而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,瞬间将他包裹。这气息如此熟悉,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瞬间捅开了记忆最深处锈死的锁扣!他的呼吸猛地一窒,脚步钉在原地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!眼前仿佛又闪过曳光弹撕裂夜幕的轨迹,耳边似乎又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和战友的嘶喊!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。
他强迫自己深深地、缓慢地呼吸,让这纯粹的、不带硝石味的山林气息充满肺叶。他闭上眼睛,再睁开,目光投向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。参天古木枝桠交错,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,只在缝隙间漏下斑驳跳跃的光点。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缠绕树干,一直攀援到树冠深处。厚厚的苔藓覆盖着裸露的岩石和倒伏的朽木,湿润而柔软。不知名的鸟鸣在密林深处婉转悠扬,昆虫的振翅声细微而密集。阳光努力穿透浓密的叶层,在湿润的林间空地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斑,蒸腾起氤氲的水汽。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在乱石间潺潺流淌,水声淙淙,清冽悦耳。
没有炮火,没有硝烟,没有死亡的气息。只有生命,以最原始、最蓬勃、最沉默也最坚韧的方式,在这片曾经饱受蹂躏的土地上,肆意生长,无声宣告。
王新文站了很久,像一尊融入山林的石像。直到那狂乱的心跳渐渐平复,呼吸与林间的清风同频。他缓缓打开画夹,拿出速写本和铅笔。他没有选择宏大的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