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眉眼,那轮廓,虽然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痕迹,但王新文还是一眼认了出来——是当年团里的作训股长!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,和他一起在图板前熬红了眼睛,在地图沙盘上推演攻防的老首长!
“老……老首长?!”王新文喉头有些发紧,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久违的激动。
“哈哈哈!王新文!果然是你!”老首长朗声大笑,用力握住王新文的手,“刚才看到署名,我还以为是重名!没想到真是你小子!好,好哇!”他目光扫过墙上那几幅兰花图,又落回王新文脸上,眼神里满是欣慰和感慨,“当年在作训股,你小子画地图就是一把好手!精准!清晰!没想到这画笔一转,画起兰花来,竟也如此传神!这份静气,这份笔力,难得!难得啊!”
“老首长过奖了。”王新文有些局促地推了推眼镜,脸上难得地露出一点赧然,“退休了,瞎画着玩,打发时间。”
“打发时间?”老首长摇摇头,目光深邃,“我看不是。战场上的地图,是为了打赢;案场上的图纸,是为了破案;如今这画案上的兰花……”他顿了顿,指着画中一株临风挺立的墨兰,“是为了养心。殊途同归啊!战场和画案,都是阵地。守住自己的心,就是守住最重要的阵地!你守得很好,新文同志!”
“战场和画案,都是阵地……”王新文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,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他看着老首长依旧锐利却充满平和智慧的眼睛,又看看自己笔下那些姿态万千的兰,一种奇异的豁然贯通之感悄然升起。那些硝烟弥漫的紧张,那些案牍劳形的疲惫,那些深埋心底的惊悸,似乎都在这一笔一画的沉潜与老首长的话语中,找到了某种释然的出口。
画展结束不久,一封设计精美的邀请函寄到了王新文家中。信封落款是省老年书画研究会。打开,里面是邀请他参加全省老年书画名家邀请展的通知,措辞恳切,评价甚高。老伴拿着邀请函,笑得合不拢嘴。
王新文接过那封沉甸甸的邀请函,手指拂过光滑的纸面。他走到书桌前,拉开抽屉。抽屉深处,静静躺着两样东西:一张是早已泛黄、字迹模糊的大学录取通知书;另一张,是当年入伍时那张同样薄薄的通知书。他目光在两张纸上停留片刻,眼神平静无波,仿佛在看两片早已褪色的旧树叶。片刻后,他轻轻合上抽屉,将那两张承载着命运拐点的纸页,连同那些烽火硝烟、案牍劳形的岁月,都轻轻推回了时光深处。
他拿起那封来自省城的、崭新的“通知书”,走到画案前,将它轻轻压在镇纸下。窗外,阳光正好,照在案头那盆生机盎然的建兰上,叶片翠绿,脉络分明。他挽起袖子,铺开一张洁净的宣纸,熟练地研墨。墨香在空气中氤氲开来。他凝神静气,悬腕提笔,饱蘸浓淡相宜的墨汁,沉稳地落向宣纸。笔尖触纸的瞬间,一丝极淡却无比踏实的笑意,悄然浮现在他专注而平和的嘴角。沙沙的笔触声响起,如同春蚕食叶,温柔地覆盖了过往所有的惊雷与风暴。新的画卷,正在这片无人惊扰的宁静里,从容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