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,“两千。够买菜做饭了。你也不用出去上班,安心在家。”
两千块家用。安心在家。操持家务。王媚捏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。又是这样!像林先生一样,像红姐册子里那些被明码标价的女人一样!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在菜市场案板上的货物,被人捏着下巴检查成色,然后开出一个“合适”的价格。甚至连价格都更低了!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哀,在她胸腔里冲撞。她想起那条被塞在塑料袋里的红裙子,想起红姐那张涂脂抹粉的笑脸,想起母亲电话里带着哭腔的催促……难道这就是她倾尽所有、甚至搭上尊严所能换来的唯一“出路”?一个需要她辞掉工作、回家当全职保姆的“归宿”?
王海平见她低着头不说话,以为她在犹豫钱少,又补充道:“两千是基本家用,家里水电煤气啥的,我另外出。过年过节,或者我手头宽裕了,再给你添点零花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“慷慨”。
王媚猛地抬起头,脸色有些苍白。她想拒绝,想立刻逃离这个弥漫着油烟味和赤裸交易气息的地方。但就在她张嘴的瞬间,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。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:家里。
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。她颤抖着手指接通电话,母亲嘶哑、带着哭腔的声音立刻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的耳膜:
“媚媚啊!你爸……你爸他……在工地上摔下来了!腿断了!送到县医院了……医生说要做手术,要好几万啊!家里哪还有钱啊……亲戚都借遍了……媚媚……你快想想办法啊!你爸他疼得直叫唤啊……”
母亲绝望的哭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王媚的心上。父亲佝偻着腰、扛着沉重水泥袋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。几万块!对她而言,这无疑是个天文数字!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,眼前发黑,几乎握不住手机。
“媚姐?媚姐你怎么了?”陈芳发现她脸色不对,连忙问。
王海平也停下了咀嚼,疑惑地看着她。
电话那头,母亲还在哭诉:“……张家那个媳妇,又在背后嚼舌根,说你这么大年纪还嫁不出去,把钱都糟蹋在外面了……媚媚啊……妈求你了……你爸等着钱救命啊……”
张家媳妇的闲言碎语,父亲痛苦的呻吟,母亲绝望的哀求,还有眼前这个开价两千块“买”她回家操持家务的男人……所有的声音,所有的画面,所有的压力,像无数条冰冷的铁链,瞬间缠绕上来,勒紧了她的脖子,让她无法呼吸。她张着嘴,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,大口喘息着,却吸不进一丝空气。视线里,油腻的桌面,王海平那张黝黑粗糙的脸,陈芳关切的表情,都开始扭曲、旋转。
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。她猛地站起身,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。她想逃离,想尖叫,想撕碎这一切!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,动弹不得。眼前一黑,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轰鸣,以及母亲那遥远又清晰的、带着哭腔的哀求声,在颅腔内反复冲撞、回荡,将她拖入一片无边无际的、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