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后半夜,朵朵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,高烧也终于开始退却。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,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,我趴在床沿,在女儿均匀的呼吸声中,沉沉睡去,连梦都来不及做。
几天后,洪水终于像一个泄了气的巨大怪物,缓慢地退回了河道。淤泥、断枝、翻倒的车辆和散落的垃圾,在阳光下曝晒出狼藉和破败的气息。朵朵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,小脸上恢复了血色,只是偶尔还会咳嗽几声,像劫后余生的小小叹息。
政府组织撤离。我牵着朵朵,抱着那个轻飘飘的背包,站在被洪水蹂躏过的街道上。我们的家在一楼,毫无悬念地被淹了。浑浊的泥水退去后,留下半墙高的、散发着腥臭的黄褐色水渍。防盗门扭曲变形,里面的一切——家具、电器、我辛苦经营的小店的存货、朵朵心爱的小熊——都裹在厚厚的、粘稠的淤泥里,面目全非,散发着死亡的气息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淤泥腐败的味道。
朵朵看着眼前的一切,小嘴一瘪,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:“妈妈……我的小熊……家没了……”她紧紧抱住我的腿,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颤抖。
我蹲下身,用力抱住她,把脸埋在她还带着淡淡药水味的颈窝里,深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和那股灭顶的绝望。“不怕,朵朵,家还在,只是被弄脏了,我们把它打扫干净,就好了。小熊……妈妈一定给你买个新的,更大更好的,好不好?”我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蛮横的坚定。脚下是厚厚的、冰冷的淤泥,头顶是劫后刺目的阳光,怀里是唯一真实的、需要我的重量。我必须站起来,必须成为她眼中那座不会垮塌的山。
清理废墟是一项漫长而令人绝望的工程。我借住在同小区高楼层、同样受灾但稍轻的朋友家空置的小房间里,每天戴着口罩、手套、穿着雨靴,像个泥人一样,在自家那片狼藉里一铲一铲地清理着淤泥,把被泡烂的家具、衣物、书籍,一件件搬到外面堆积如山的垃圾堆上。每一件被丢弃的东西,都像在剜心。朵朵被暂时托付给朋友照看,每次回去,都能看到她怯生生、眼巴巴等着我的眼神。
就在我精疲力竭地铲着客厅里最后一片顽固的泥浆时,身后传来了脚步声,以及一个带着迟疑和疲惫的声音:“丽华?”
我浑身一僵,慢慢直起腰,转过身。门口站着的是我的丈夫,李强。他风尘仆仆,身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,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。他的目光扫过满屋狼藉,最后落在我沾满泥点、汗水浸透鬓角的脸上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又咽了回去。
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委屈瞬间冲上头顶。洪水警报拉响时,他在外地出差,电话打不通。洪水肆虐时,他音讯全无。我和女儿在避难所挣扎、朵朵病重垂危、家被毁于一旦时,他依旧不见踪影!现在,洪水退了,他回来了,像一个迟到的观众,站在废墟的边缘。
“你还知道回来?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冰冷。
李强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窘迫,他放下背包,往前走了两步:“我……我那边通讯断了,路也断了,好不容易才……才绕回来。你……你和朵朵,没事吧?”他的目光在屋里搜寻,“朵朵呢?”
“托朋友的福,还活着。”我冷冷地说,重新弯下腰,用力将一铲污泥甩进桶里,泥点溅到了他的裤腿上。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,似乎在消化这满目疮痍和我冰冷的态度。然后,他笨拙地卷起袖子,拿起靠在墙边的另一把铁锹,默默地开始帮我清理。铁锹铲在泥泞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,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铲泥的声音在空旷、散发着霉味的屋子里回荡。这份迟来的援手,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,反而像一面冰冷的镜子,映照出过去那段孤立无援的日子是多么刺骨的寒冷。
几天后,屋子里的淤泥总算清理干净,露出被水泡得发涨变形的地板和斑驳的墙壁,像一个被剥去外衣、露出狰狞伤口的躯体。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。
门铃响了。我以为是送消毒剂的社区工作人员,打开门,却意外地看到了两张熟悉又带着明显局促不安的脸——我的父母。父亲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、印着超市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