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源号如同一根无形的刺,深深扎在宣德皇帝朱瞻基的心头,让他寝食难安。锦衣卫密报所揭示的那张盘根错节的利益巨网,尤其是母后张太后竟也通过国舅爷张昶,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张网上的一员,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警惕。一个商号,能在短短数年间,将触角伸及漕运、边军、乃至宫廷内帑,其背后若没有一只强大的推手,绝无可能。
然而,朱瞻基并非其曾祖洪武皇帝朱元璋。他是“守成之君”,承袭的是其父仁宗留下的“仁德”政治遗产。朝堂之上,讲究的是平衡与体面,是“君臣共治”的表象。广源号牵连的勋贵、官僚众多,若仅因怀疑其背后有隐秘力量支持,便不顾体面、不计后果地强行剪除,势必引发朝野震动,甚至可能动摇统治根基。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顾虑,束缚着这位年轻帝王的手脚。他深知,为君者,有时明知山有虎,亦不能轻易向虎山行,必须等待时机,或是……等待一个能让自己“安心”的理由。
就在朱瞻基深陷于这种无力与猜疑的漩涡中时,仿佛老天爷真的听到了他内心的焦灼,一贴来自北方的“安心药”,通过锦衣卫最秘密的渠道,送达了他的御案。
这份密报并非来自正面战场,也非关于阿鲁台主力的动向,而是源于潜伏在漠北草原深处的夜不收暗桩。密报称,在鞑靼部落边缘地带,多次发现小股人马活动的踪迹,其装扮、行事作风,与之前北伐军中那个神秘的“灰雁部”极为相似。这些人在草原上神出鬼没,多数以抢掠小的、依附于阿鲁台的鞑靼部落为生,抢夺牛羊马匹,行动迅捷狠辣,引得一些弱小部落人人自危。
更关键的情报在于,一名胆大心细的锦衣卫暗桩,曾试图伪装成走私商人接近其中一股人马,欲探其虚实。然而,尚未靠近其营地百步,便被一支凌厉的强弓硬矢逼退!箭簇深深钉在他马前的土地上,箭杆兀自颤抖,显示出发箭者惊人的臂力和精准度。同时,营地中传来充满敌意与悲愤的、口音古怪的汉语吼声:
“滚开!你们这些不讲信用的汉人!滚!”
“说好的土地!说好的牛羊!都在哪里?”
“我们的头人…就是信了你们的鬼话,才死在乱军之中!你们还想来骗吗?!”
声音充满了被欺骗、被背叛的愤怒与绝望,随即是更多弓箭上弦的咯吱声,迫使那名暗桩不得不仓皇退走。
这份情报,被迅速标注为“甲等”密件,呈送到了朱瞻基面前。
乾清宫东暖阁内,烛火摇曳。朱瞻基反复阅读着这短短数百字的密报,尤其是那几句充满怨毒的控诉。他紧绷了数日的嘴角,终于微微松弛,甚至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、如释重负的弧度。
“土地…牛羊…头人死于乱军…”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,脑海中浮现的,是英国公张辅战报中提及的、对“灰雁部”许下的、待战后赐予安置之地的承诺,以及郑亨描述的、那头目在敌后激战中英勇“失踪”的情形。
一切,似乎都对上了。
如果这伙人真是“灰雁部”残众,那么他们的行为便有了合理的解释:一群被大明朝廷“失信”所伤、头领又战死异乡的草原流亡者,对汉人充满了不信任与仇恨,故而只能在漠北边缘地带靠抢掠弱小部落苟延残喘。他们对试图接近的汉人(即便是伪装成商人的暗桩)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,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。
“看来…是朕多心了?”朱瞻基靠在龙椅背上,长长吁了一口气。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巨石,似乎被这份来自草原的“控诉”撬动了一丝缝隙。如果“灰雁部”的结局是如此狼狈和充满怨气,那么他们之前的神出鬼没、利器精良,或许真的可以归结为“草原部落特有的彪悍”和“在生死存亡中激发出的潜能”?他们与广源号之间的联系,是否也只是自己因广源号势力膨胀而产生的过度联想?
这种“合理化”的解释,对于此刻身心俱疲、又受限于“仁君”人设而无法快意恩仇的朱瞻基来说,无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。它像一剂安慰剂,暂时缓解了他对那股未知神秘力量的恐惧和焦虑。他宁愿相信,那只是一群运气好些、手段狠些,但最终难逃悲剧命运的流亡者,而不是一个精心布局、意图难测的庞大组织。
“或许,广源号…真的只是孙敬修此人的经商才能过于出众,加之舅父和一些官员为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