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安州,汉王府地下密室。
烛火将朱高煦的身影投在巨大的疆域图上,微微晃动。他刚刚听完了癸的详细禀报,关于白莲教佛母唐赛儿那边通过精心设计的“偶然”反馈回来的信息——那些关于北直隶卫所、宣府镇军粮以及漠北水图的零碎却关键的情报。
癸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,静待指示。密室内一时寂静,只有朱高煦指尖无意识敲击紫檀木案发出的、规律而低沉的笃笃声,仿佛他脑中正进行着高速的运算。
良久,那敲击声倏然停止。朱高煦缓缓抬起头,眼中之前的玩味与审视已然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冷静、近乎剥离了情感的分析性光芒。这一刻,他仿佛不再是明朝的藩王,而是一个手持无形手术刀,正在解剖复杂社会现象的观察者。他超越时代的灵魂深处,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哲学与方法论如同精密的仪器般启动,帮助他穿透层层迷雾,直指本质。
“很有意思。开始亮肌肉了?边军换防、军粮倒卖、漠北水图……虽然都是边角料,但确实有点意思。”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,“看来这位佛母,比我想象的还要果断。她这是告诉我,她不是来乞讨的,而是带着‘嫁妆’来谈合作的。”
“王爷,其透露的信息,经初步核实,边军换防日程与我们所知大致吻合,宣府仓大使之事亦非空穴来风。至于漠北水图……年代久远,需进一步验证,但其所言地域,确为当年永乐陛下用兵所经之地。”癸冷静地补充道。他站起身,踱步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,目光却并未聚焦于具体地点,而是仿佛在凝视着整个社会的抽象结构。
“嗯。”朱高煦颔首,“更重要的是,她主动提出了‘清理门户’。那几个坛口,本王记得,确是朝廷锦衣卫重点监控的对象。她这是递上一份‘投名状’,既表诚意,也借刀杀人,一石二鸟。好手段!”
“癸,你看这白莲教,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?”朱高煦像是在问癸,又像是在自问自答,“千百年来,为何总是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?仅仅是因为几句‘无生老母,真空家乡’的惑众妖言?非也。”
他伸出第一根手指:“其根源,在于‘土地兼并’与‘官僚压迫’这双重枷锁之下,大量失去生产资料的农民、手工业者破产流亡,生存无着,心中积郁了巨大的、无处宣泄的‘怨气’与‘绝望’。他们需要一个解释,一个寄托,一个承诺。白莲教,不过是恰好提供了这样一个粗糙的、带有宗教外衣的组织形式和反抗口号,将这股破坏性的力量汇聚起来罢了。其本质,是这吃人世道必然产生的‘脓疮’,是阶级矛盾尖锐化的一种扭曲表现形式。”
癸沉默地听着,尽管对“生产资料”、“阶级矛盾”等词感到陌生,却能理解王爷是在从最根本的“民变”根源上剖析白莲教。
朱高煦伸出第二根手指:“其次,要看到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。唐赛儿和她身边的智囊如董彦晖,是他们的领导层,相当于…‘教中官僚’和‘知识分子’。他们或许真有几分‘替天行道’的初心,但更多的是寻求教派生存与发展,甚至是个人的权力欲望。而底层那些虔诚信众,则是被裹挟的‘教众无产阶级’,他们渴望的是活下去,是虚无缥缈的彼岸承诺,是最容易被煽动也最容易被牺牲的力量。我们要区分其‘核心领导’与‘基本群众’,策略应有不同。”
他的手指点在图上白莲教活动的区域:“其三,其行为具有明显的‘两面性’。一方面,他们反抗朝廷暴政,有时能做出些劫富济贫之举,具有一定的‘革命性’;但另一方面,其手段往往极端残忍,教义愚昧落后,破坏有余而建设不足,且极易被内部野心家或外部势力利用,具有极大的‘破坏性’和‘盲目性’。对待这样的力量,绝不能简单剿灭或盲目联合,必须‘又联合又斗争’,以我为主,掌握主动,引导其‘革命性’为我所用,限制其‘破坏性’不致反噬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锐利地看向癸:“其四,当前的主要矛盾是什么?并非我汉王府与白莲教你死我活的矛盾。当前的主要矛盾,是日益集中的皇权与包括我等藩王、乃至白莲教此类试图维持自身存在及发展的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。皇帝要削藩、要集权、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这才是我们和白莲教目前共同面对的‘大敌’。尽管这‘大敌’于双方意义截然不同。因此,在特定时期、特定条件下,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