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为之奋战所要守护的,就是这样的荆州吗?一个赏罚不明、奸佞当道的荆州?
“刘景升……你糊涂啊……” 他心中再次响起自己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呐喊,此刻想来,不再是绝望的嘶吼,而是带着血泪的控诉和深深的无力感。他知道,经此一事,有些东西,已经彻底改变了。
那个对刘表、对荆州集团毫无保留、深信不疑的文仲业,已经死在了刚才那个议事厅里。活下来的,是一个戴着“戴罪之身”枷锁,心中埋藏着巨大不满和失望的文聘。
他深吸一口气,空气中弥漫着市井的烟火气,却无法冲淡他鼻尖仿佛依旧萦绕的血腥与尘土味。他翻身上马,动作依旧矫健,但背影却透出一股萧索。他扯动缰绳,调转马头,不是回自己原本的府邸——那里或许很快就不再属于他了——而是径直向着襄阳城南门的方向而去。
“即日启程”,这是命令。他此刻一刻也不想在这座让他感到窒息和屈辱的城池中多待。去长沙也好,天涯海角也罢,哪里都比留在这个是非不分、令人心寒的地方要好。尽管前方是未知的贬谪生涯,是寄人篱下的尴尬,但至少,那里或许能暂时远离这襄阳城中的阴谋与倾轧。
马蹄踏在青石板上,发出“哒哒”的声响,不疾不徐。文聘挺直了腰背,目视前方,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军人惯有的坚毅和冷峻。只是,那双曾经充满忠勇和热忱的眸子里,此刻深邃如寒潭,再也映不出往日的光彩,只剩下被强行压抑的波澜,以及一道难以愈合的、名为“不公”的深刻裂痕。
他不再回头,一人一马,融入了出城的人流,向着南方,向着长沙的方向,渐行渐远。襄阳城的繁华与权争,仿佛都与他再无干系,至少,在此时此刻是如此。
文聘单人独骑,背影萧索地消失在襄阳南门的阴影里,仿佛一滴水融入了江河,并未在繁华的街市激起多少涟漪。然而,他身后留下的,却绝非一潭死水,而是一座即将被投入巨石的深潭,波澜自水面之下汹涌而起。
消息像带着瘟疫的羽箭,迅疾而精准地射入了襄阳城外那些刚刚经历过血战、惊魂未定的军营。文聘直属部曲的驻地,原本就弥漫着败退后的沮丧和失去同袍的悲戚,此刻,更被一股难以置信的愤怒所取代。
低矮的营房之间,空气中混杂着汗味、草药味和未散尽的血腥气。夕阳的余晖斜照,将士兵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,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。三五成群的士卒聚在一起,他们大多衣甲不整,身上带着包扎好的伤口,脸上是征战留下的疲惫与风霜。
一个脸上带疤的荆州老兵猛地将手中的陶碗摔在地上,碎片四溅,浑浊的水洒了一地。“放他娘的屁!” 他双目赤红,额上青筋暴起,声音因激动而嘶哑,“战略撤退!是将军带着咱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!要不是将军断后,老子这颗脑袋早他妈让北军的铁蹄踩碎了!现在倒好,成了‘丧师辱国’?那蔡瑁、张允两个龟孙子躲在襄阳城里搂着娘们儿享福,他们懂个鸟!”
还有一个由文聘一手提拔,忠心耿耿的年轻军官紧握着腰间的佩刀刀柄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痛苦和不解,喃喃道:“怎么会这样……将军明明派了信使……我们都看见了……八百里加急,连换三匹马……为何主公就不信?” 他的眼神中,除了愤怒,更有一种信念崩塌的茫然。
一旁的的校尉没有加入咒骂,只是靠坐在营柱旁,一遍遍地用力擦拭着已经雪亮的佩刀。他的动作缓慢而用力,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懑都倾注在这重复的动作里。他抬起眼,望向襄阳城的方向,目光深沉,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敬畏,只剩下冰冷的失望。
他低声道:“狡兔死,走狗烹。飞鸟尽,良弓藏。呵呵……今日是文将军,明日,又该轮到谁?” 这话声音不高,却像寒冰一样,刺入了周围每个士兵的心。
营地里原本应有的操练声、号令声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议论声、偶尔爆发的粗鲁咒骂,以及更多死一般的沉默。篝火噼啪作响,火光跳跃在每一张或愤怒、或悲戚、或迷茫的脸上。
军心,如同被蚁穴侵蚀的堤坝,表面尚存,内里却已松动、浮动。一种名为“不公”的毒素,正随着文聘被贬的消息,迅速在这支刚刚经历重创的军队中蔓延。他们为荆州流血牺牲,换来的却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