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,“三七年红军改编八路军那年,我三十三了,已经不是小伙子了。”
他讲起那段决定命运的转折,眼睛亮起来:
“在山西洪洞,我们这些零散武装整编。386旅的旅长——那位黄埔出身的将军——亲自找我谈话。”
爷爷模仿着旅长的语气,惟妙惟肖:
“‘曹镇同志,听说你以前是护国军的连长?’旅长背着手看我,‘我们这里,可没这么大的官给你当。’”
满院安静,听他讲述。
“我立正,大声说:‘报告旅长!只要能打小鬼子,哪怕是当个伙夫烧饭,我也干!’”
爷爷顿了顿,声音里带着感慨:
“旅长笑了,拍拍我肩膀说:‘我们队伍里,也有你护国军的袍泽。是个护国军的旅长,现在是我们八路军的副总指挥。’”
“我当时就明白了——他说的是朱老总!”爷爷挺直腰板,“后来,旅长没让我当伙夫,让我当了排长。他说:‘带过兵的人,就该带兵打仗。’”
掌声响起。老战友们点头,年轻人们眼神发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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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升任连长,却憎恶旧军队欺压百姓的作风。“看不惯!当兵的吃粮,就该保百姓,咋能抢百姓?”他跑回了祖地扎西。
他有一位堂兄曹锟(金字辈),时任国民革命军少校营长,正奉命堵截长征经过的红军。那位堂兄见他回来,大喜,欲拉他入伙,许以连长职衔带兵。
爷爷模仿当年口吻,声震屋瓦,字字铿锵:
“三哥!我们是穷人根底,穷人不该打穷人的军队!该打的是那些地主老财!是欺压百姓的狗官!”
他略顿,纵声大笑,笑声里带着快意恩仇:
“我这三哥当时脸就绿了!为何?因他家便是扎西鼎鼎大名的大地主!他家有良田千亩,长工几十个!哈哈哈!”
笑声稍歇,语气转冷:
“后来解放了,土改。他被贫农团拖到乡场上,公审,吃了枪子儿!崩的就是脑壳!老子当时就在台下看着。”
他扫视我们这些孙辈,眼神锐利:
“若老子当年鬼迷心窍,随他当了那国民党的连长,一样得挨枪崩!哪还有你们这群小兔崽子?早投胎去了!”
满院寂静。夏风吹过,槐树叶沙沙响。
“后来啊,”爷爷压低嗓音,像在说一个秘密,“老子就借故出恭,说肚子疼。翻墙溜脱!被他手下兵丁追撵,子弹‘嗖嗖’从耳边过,险些丢了小命!”
他眼睛亮起来:
“幸得,逃到山坳里,遇着一伙兵!他们头戴八角帽,缀红布五角星徽,衣领钉红领章,多人犹穿蓑衣草鞋,打着绑腿,面黄肌瘦,可眼睛里有光!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:
“便是他们,救了受伤的我!给我包伤口,分我半块荞麦饼。随后老子就跟他们走啦!这一跟,就是一辈子!”
他眼中,满溢对那支队伍最初的、也是最纯粹的认同与归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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爷爷与老伙计们,你一言我一语,追忆着并肩抗日、讨蒋、抗美的烽火岁月。言至动情处,唏嘘不已,老泪纵横;说到酣畅时,抚掌大笑,声震屋瓦。
讲到抗美援朝,爷爷摩挲着在朝鲜负伤的那条腿——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。
“上甘岭,597.9高地。我们连守了七天七夜。”他声音平静下来,那种平静比激动更撼人,“打到后来,没水。喝尿。尿也没了,舔石头上的湿气。敌人炮火把山头削低了两米。泥土里都是弹片,抓一把土,半把是铁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宇文嵩爷爷。两个老人对视,眼中都有泪光。
“战后归建那天,”爷爷声音开始发颤,“我和宇文,互相搀着,走到团部驻地。”
他慢慢站起来,宇文嵩爷爷也站起来。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,在院子里,像当年那样,互相撑着对方的胳膊。
爷爷挺直腰板——尽管那条伤腿让他微微发颤——用尽全身力气喊:
“报告!第12军31师91团钢刀七连——归建!”
他停了停,深吸一口气,声音嘶哑却穿透了整个院子:
“应到人数……一百二十三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