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文渊下狱的第七日,京城下了第一场冬雪。
细雪如盐,从铅灰色的天空纷纷扬扬洒落,覆盖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,覆盖了宰相府门前的石狮子,也覆盖了菜市口刑场上尚未洗净的血迹——三日前,崔振、陈有德等十七名涉案官员在那里被处决,监斩官是宋清辞。
她站在刑台上,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翻飞,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头落地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围观的百姓欢呼雀跃,称她“青天将军”,但她心中只有一片冰凉的平静。
报仇了。
可父亲不会回来,兄长不会回来,宋家那一百三十七口人,都不会回来了。
“将军,雪大了,回府吧。”楚凌风撑开伞,挡在她头顶。
宋清辞转身,走下刑台。马车在雪中等候,车帘掀开,萧景珩坐在里面,膝上搭着狐裘。
“手这么冰。”他握住她的手,皱眉。
“不冷。”宋清辞坐进车厢,接过他递来的手炉,“兵部那边整顿得如何了?”
“武库司上下清洗了一遍,新提拔的官员都是我们的人。”萧景珩道,“户部、工部也安插了人手,柳文渊的党羽基本清除。只是...”
“只是什么?”
“柳文渊虽倒,但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,明面上不敢动作,暗地里...”萧景珩顿了顿,“这几日,已经有三拨人想进天牢‘探望’他了。”
宋清辞冷笑:“探望是假,灭口是真。”
“所以我加了三倍守卫,所有饮食都验毒。”萧景珩道,“柳文渊必须活着,他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——哪些官员收过他的钱,哪些人与北狄有往来,这些都要挖出来。”
马车碾过积雪,发出咯吱声响。窗外,京城在细雪中一片素白,可这洁白之下,不知藏着多少污秽。
“清辞。”萧景珩忽然唤她。
“嗯?”
“等这些事了结...”他看着她,眼中是少见的温柔,“我想向父皇请旨。”
宋清辞心头一跳:“请什么旨?”
“请旨赐婚。”萧景珩握住她的手,掌心温热,“我要娶你,堂堂正正地,让全天下都知道,你是我萧景珩的妻。”
车厢里安静下来,只有车轮碾雪的声音。
宋清辞垂下眼,看着两人交握的手。他的手修长有力,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,却那么温暖。三年了,从北境到京城,从生死相托到心意相通,她等这句话,等了太久。
可是...
“景珩。”她第一次这样唤他,“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萧景珩眼神一暗:“为何?”
“柳文渊虽倒,但朝中盯着你的人更多了。”宋清辞抬头,目光清明,“你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,而我是女子为将,本就招人非议。若此时赐婚,那些藩王、世家、还有...宫里的其他皇子,会怎么想?”
他们会说,三皇子是为了拉拢兵权,是为了镇北侯府旧部的支持。他们会说,宋清辞是以色侍人,是以军功换后位。甚至...他们会借题发挥,掀起更大的风波。
萧景珩沉默。他知道她说得对。身在皇家,有些事,身不由己。
“那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
“等到你坐上那个位置。”宋清辞的声音很轻,却坚定,“等到这天下,再无人敢质疑你的决定。”
萧景珩深深看着她,忽然笑了:“好。那就等。等我君临天下那一日,我要以山河为聘,娶你为后。”
马车在宋府门前停下。这座府邸原是柳文渊一处别院,皇帝赐给宋清辞后,她只简单修缮,搬了进来。门楣上还未挂匾额——她在等,等一个合适的时候,挂上“镇北侯府”的匾。
“对了。”下车前,萧景珩想起一事,“永昌侯府那边,你打算如何处置?”
宋清辞脚步一顿。
永昌侯林佑安,她曾经的未婚夫的父亲。柳文渊案发后,永昌侯府因涉案不深,只是被罚俸三年、削去部分封邑,算是从轻发落。但林佑安吓得大病一场,据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。
“他们已受惩罚,不必再追究。”宋清辞淡淡道,“至于林文昌...听说他上月去了南边做生意,不再回京了。”
这样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