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爸知道他……建国他……”
梅母走过来,看着女儿手中的笔记本,沉默了片刻,眼中亦有水光闪动。她轻轻叹了口气,拍了拍小艳的背:“你爸那个人,一辈子话少,心思重。他心里装着百货公司,装着那些老兄弟。也装着你们工作的厂。建国那孩子……是傻,扛了那么多,也不说。你爸走后,我心里明白几分,但没凭没据的,又能说什么?如今你知道了,也好。”
她顿了顿,从箱子最底层的一个小铁盒里,又取出几张折叠的、边缘磨损的纸,递给小艳:“前些天,以前厂里的工会主席阿发叔来家里坐,听说建国回来了,合作社也办起来了,他留下的。说是他私下记的,当时怕惹事,没敢拿出来。”
小艳展开那几张纸,是几份记录的复印件,上面有周建国的签名和手指印。清晰记录着几笔款项的支出,时间、金额——都是那些当年重伤或家境极其困难的工友的名字。后面还附有一份简短的情况说明,记录了周建国多次在厂务会议上为工人福利据理力争的发言摘要。
证据链,在此刻彻底完整。所有的迷雾散去,真相赤裸而沉重地摆在面前。
小艳在原地站了许久,直到情绪慢慢平复。她将父亲的日记和阿发叔的证据仔细收好,没有立刻去找周建国。
她需要一点时间,消化这一切,也需要思考,该如何面对他。
挂牌仪式当天,阳光灿烂。废弃多年的棉纺厂东区仓库门口,挂上了“梅家纺织合作社”的新牌子,披红挂彩。工人们都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,脸上洋溢着笑容,互相打着招呼,场面热闹非凡。
县里的领导、省里再就业办公室的代表、甚至一些闻讯而来的客户和街坊,都聚在了这里。
周建国穿着一件半新的的确良衬衫,头发梳得整齐,但站在人群边缘,依旧显得有些拘谨和忐忑。他努力想融入这份喜悦,却似乎总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开。
仪式由小艳主持。
她感谢了政策支持,感谢了工友们的努力,感谢了姐妹和家人的无私帮助。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,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充满希望的脸。
最后,她的话锋微微一顿,声音低沉了一些,却更加凝重:“今天,合作社能站在这里,离不开每一个人的付出。这其中,有一个人的功劳,我们以前或许并不完全了解,甚至有过误解。”
人群安静下来,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角落里的周建国。周建国身体一僵,下意识地想要后退。
小艳没有看他,而是从身旁拿起那个牛皮纸包着的笔记本和那几张纸。“在我父亲生前留下的笔记里,以及多位老工人的共同见证下,有一段关于我们厂,关于我们合作社前身的故事,今天,我想应该让它见到阳光。”
她简要地、克制地讲述了日记和证据所揭示的真相——那个在改制前夕的灰暗岁月里,两个男人为了保住工友们的活路和尊严,所做的艰难甚至违规的努力,以及随之而来的沉重代价。
台下鸦雀无声,只有风吹过彩旗的猎猎声响。工人们,尤其是那些老工人们,脸上的表情从惊讶、到愕然、再到深深的震撼和动容。许多人都知道当年的艰难,知道那笔说不清道不明的公款,却从未想过背后是如此悲壮的真相。
王大姐第一个哭出了声,她抹着眼泪喊道:“周厂长!你们这是何苦啊!” “怪不得……怪不得那时候我爹的医药费突然又续上了……” “原来是这样……我们错怪他了……”
小艳的目光终于投向周建国,他早已泪流满面,佝偻着背,双手捂着脸,肩膀剧烈地抖动着,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被理解的孩子。
小艳走下台,一步步走到他面前,将手里的日记和证据轻轻放在他手里。她看着他,眼中亦有泪光,但声音无比清晰和坚定,是对他,也是对所有人说:“建国,没做完的事,我们接着做。你欠大家的,不是钱,是一个交代。现在,交代清楚了。合作社这块牌子,有你的一份功劳,也有你的一份责任。从今天起,抬起头来,跟我们大家一起,把‘梅家’这块牌子,堂堂正正地立起来!”
周建国抬起泪眼婆娑的脸,看着小艳,看着周围那些从怀疑、愤怒转变为理解和接纳的目光,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重重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