汤汁迅速洇开,混着瓷片,一片狼藉。
母亲张桂芬惊呼一声,从灶间冲了出来。
她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看着暴怒的丈夫,又看看瘫坐在地上、眼神空洞的女儿,最后目光落在那一地刺目的狼藉上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蹲下身,伸出枯瘦颤抖的手,去捡拾那些锋利的碎瓷片。
“嘶——” 一块锋利的瓷片边缘划过她的食指,瞬间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。
鲜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,滴答,滴答,落在沾满稀粥的碎纸片上,正好落在那被撕碎的“1986年高考”几个字上。
浓稠的血迅速将纸片和粥汤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,仿佛一个残酷而肮脏的句号。
混乱中,小丽身后那个老旧松动的抽屉,被她跌倒时撞得滑开了一条缝。一个硬壳的笔记本从里面滑落出来,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摊开了。
泛黄的纸页被穿堂风吹得哗哗翻动,最后停在某一页。一行娟秀中带着倔强的字迹,在午后惨淡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:
“我要活成自己的模样,绝不低头!”
那墨迹早已干透,带着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滚烫。它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地面,被碎裂的碗碟、泼洒的饭食和母亲的血滴包围着,像一句遥远而绝望的预言,又像一颗深埋在灰烬里、无人问津的火种。
第二节:灶台边的眼泪
夜色像一块沉重的、浸透了油的抹布,沉沉地压下来。
梅家低矮的厨房里,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在灶台边摇曳,豆大的火苗被穿堂风撕扯着,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,如同鬼魅在无声地舞蹈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而沉闷的气息:劣质煤油燃烧的呛人烟味、灶膛里草木灰的土腥气,以及一个粗陶药罐在灶眼上“咕嘟咕嘟”冒泡散发出的、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。
那药是熬给梅永福的,他晚饭没吃,把自己反锁在里屋,只有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和摔打东西的闷响不时传出。
小丽蜷缩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,背对着母亲。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映出她单薄僵硬的轮廓,跳跃的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,却照不进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板凳边缘的毛刺,木屑扎进指甲缝里,带来细微尖锐的刺痛,这微不足道的痛感反而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真实。
下午那场风暴似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知觉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。
张桂芬佝偻着背,守在药罐旁,用一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灶口,试图让火更旺些,让药快些熬好。
昏黄的灯光下,她鬓角新冒出的白发显得格外刺眼,如同霜雪过早地覆盖了枯草。她的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苍老和疲惫,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,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愁苦。那苦涩的药味仿佛已浸透了她每一寸皮肤。
“丽啊……” 张桂芬的声音干涩沙哑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,像钝刀划过粗糙的砂纸。“……别跟你爹怄气了。他……他也是急的,为你好。三年了,咱家……真的耗不起了。” 她顿了顿,扇蒲扇的手有些抖,“你爹那点工资,填了这头顾不了那头。你大姐小红在百货商店,说是顶了我的职,可送礼打点那些窟窿,早就掏空了家底。你二姐小艳在技校,学费、生活费……人情债欠了一箩筐。你这三年复读……”
她叹了口气,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把人压垮。
她摸索着,从油腻腻的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、颜色发黄的薄纸片,迟疑了一下,最终还是递到小丽眼前。
“喏,你看看这个。”
小丽迟钝地抬起眼。那张纸是当铺专用的当票,上面用毛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:“足银绞丝麻花镯一只,重一两二钱三分,当期叁月,死当。” 落款日期是三个月前,正是她最后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,父亲咬牙拍板决定让她再拼一次的时候。当金一栏写着刺目的“人民币叁佰元整”。
嗡的一声,小丽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!那麻木的冰壳瞬间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击得粉碎!她猛地抬起头,眼睛死死盯住母亲,那眼神不再是空洞,而是燃烧着两簇骇人的火焰,几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