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马监的日子,如天河之水,看似平静无波地淌过了半月有余。
孙悟空初时的新鲜劲,在日复一日的刷马、喂料、查看马厩、听取冗长枯燥的马匹健康与草料消耗汇报中,渐渐消磨殆尽。他将那些天马养得膘肥体壮,毛色光亮,这对他而言并非难事,甚至算得上得心应手。然而,“弼马温”这三个字的职权,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围墙牢牢圈定在这御马监的一方天地里。除了马,他什么也管不了;除了养马的事务,他也接触不到天庭任何其他的机要。
单调与局限,开始像细微的尘埃,悄无声息地堆积在他心头,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。偶尔夜深人静,他独自在监中值房,仰望着窗外那永远璀璨却永恒不变的仙宫星图,会恍惚想起自己上天的初衷——探寻“袁洪”、“封神”的真相。可在这御马监,他连一个能打听这些上古秘闻的仙吏都接触不到,所有人对他谈论的,除了天马,还是天马。那一丝微弱的期待之火,在现实的冰冷壁垒前,日渐黯淡。
这一日,或许是见他这半月来勤勉有加,将天马照料得甚是妥当,监中的几位副监、典簿等下属,凑份子备了一桌还算丰盛的仙酒佳肴,在偏厅设宴,名为替他接风洗尘,实则为酬劳慰劳。
宴席之上,仙酿甘醇,灵果鲜美。几轮酒下来,气氛渐渐热络。下属们轮番敬酒,口中自然是恭维不断。
“大人真是兢兢业业,这半月来,天马精神健旺,远胜往昔,皆赖大人之功啊!”
“是啊是啊,大人不仅神通广大,于这养马一道竟也如此精通,实乃我御马监之福!”
孙悟空听着,起初还点头应和,心中那点憋闷被酒精和恭维稍稍冲淡了些。他本性率直,虽觉这夸奖有些过誉,但也未多想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一位年纪较长、面色红润的典簿,借着酒意,又举杯叹道:“说来……唉,像大人这般能耐,屈居在我这小小的御马监,做个‘弼马温’,实在是……屈才了,屈才了啊!”
旁边一位副监也醉眼惺忪地接口:“谁说不是呢!这‘弼马温’啊,说是个官,实则……呵呵,未入流品,乃是最低最小,不值一提的职司。也就只能在这御马监中,看看马罢了。”
“正是,正是。”另一人摇头晃脑,“天庭之上,仙官如云,似大人这等出身,能得此职安身,已是不易。只是……终究是委屈了。”
他们说话时,或许是真有几分酒后感慨,或许是想以这种方式“安慰”这位看似不通世故的上司,让他“认清现实”,安于现状。语气中,那份平日里隐藏的轻慢与几分“大家都是在这个不起眼衙门混日子”的同病相怜,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。
然而,这些话听在孙悟空耳中,却如同晴天霹雳,字字如刀!
“屈才?”
“未入流品?”
“最低最小?”
“不值一提?”
“也就只能……看看马罢了?”
每一个词,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扎进他的耳朵,刺入他的脑海!手中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石酒杯,被他无意识收紧的五指,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捏得粉碎!冰凉的仙酒混合着细微的玉粉,溅了他一手,也洒在了华丽的仙袍前襟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