戒律堂地牢那扇沉重、布满符文的黑铁大门,在刺耳的铰链摩擦声中缓缓开启。门外天光刺目,带着尘世喧嚣的风涌了进来,吹散了身后粘稠的阴冷和绝望气息,却也带来了另一种无形的枷锁。
莫离站在门内的阴影里,微微眯起眼睛,适应着久违的光线。他身上那套稍整洁些的灰色杂役服皱巴巴的,带着地牢特有的霉味,脸上残留着被精神威压折磨后的疲惫和麻木,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警惕与冰寒。戒律堂最后的“训诫”犹在耳边——无关痛痒的斥责,强调他“身份卑贱”、“运气奇差”、“引动虫群纯属意外”,勒令他“安分守己,再有差池,定不轻饶”。轻飘飘的处置,背后是更深的审视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数道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,牢牢锁定在他身上。来自门两侧如同铁塔般矗立的戒律堂弟子,来自远处回廊阴影里模糊的身影。这“自由”,不过是换了个更大、更明亮的囚笼。
几乎在他踏出大门的瞬间,一道艳丽的身影便带着一阵浓郁的、试图掩盖什么的刺鼻香风,如同蝴蝶般“急切”地扑了上来。
“无名师兄!你终于出来了!”红蝎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和“关切”,她停在莫离身前一步之遥,艳丽的脸庞上堆满了笑容,那双曾勾魂摄魄的眼眸深处,却翻涌着难以压抑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光泽,“太好了!真是吓死我了!我就知道,师兄你吉人天相,定能逢凶化吉!”
她的笑容僵硬,嘴角的弧度带着不自然的抽搐。说话间,她似乎想抬手去碰莫离的手臂以示亲昵,但手指伸到一半,却猛地蜷缩起来,死死攥成了拳头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。更引人注目的是,她那件特意换上的、领口缀着繁复花边的艳丽衣裙,颈侧位置被拉得异常之高,几乎要遮住小半张脸。浓烈的、混合着草药苦涩和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,正是从她颈间散发出来,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脂粉香。在那高领的边缘,隐隐透出一抹比衣料更深沉的、湿濡的污迹,如同溃烂伤口渗出的脓液浸染了布料。
莫离的目光在她那异常的高领和紧握的拳头上飞快地扫过,脸上却迅速堆起受宠若惊又带着后怕的卑微笑容,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拉开距离:“红…红蝎师姐?劳烦师姐挂心了…小人…小人只是运气好,托师姐和百里师兄的福……”
他刻意提到百里青,目光“怯懦”地看向红蝎身后不远处。
百里青果然站在那里,依旧是那副矜贵疏离的模样,手里把玩着一个温润的玉杯,杯中是琥珀色的灵茶。他看到莫离望来,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,嘴角扯起一丝惯常的、带着轻蔑的弧度。
“哼,算你命大。”百里青的声音懒洋洋的,带着施舍般的口吻,“一个杂役,卷入这等祸事,没死已是造化。红蝎替你说了几句‘公道话’,说虫群异动与你无关,只是倒霉被波及。下次,可未必有这般好运了。”他将“公道话”三个字咬得略重,目光掠过红蝎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和审视,显然对红蝎的积极“作证”也并非全无疑虑。
莫离连忙对着百里青的方向深深鞠躬:“是!是!谢百里师兄!谢红蝎师姐仗义执言!小人铭记在心,绝不敢再给师兄师姐添麻烦!”他姿态放得极低,将所有的“功劳”都归功于红蝎的“仗义”和百里青的“恩典”。
红蝎看着莫离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,眼中闪过一丝快意,但颈侧传来的剧痛立刻将这丝快意淹没,让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扭曲僵硬。她强忍着抓挠的冲动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师兄客气了,同门之间,理应互相照应。只是……”她话锋一转,目光变得“关切”而锐利,“师兄此番受了惊吓,又在地牢受苦,身体想必不适。不如搬来外院东厢的空屋?那里清净些,我也方便……照看师兄。”她将“照看”二字说得意味深长,监视之意昭然若揭。
莫离心知肚明,脸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:“这…这如何使得?小人卑贱之躯,岂敢劳烦师姐……”
“就这么定了!”红蝎不容置疑地打断他,语气带着一丝强硬的急切,“也是为了师兄的安全着想。免得再被什么‘意外’牵连。”她意有所指,目光扫过戒律堂那森严的大门。
就在这时,戒律堂大门再次开启。
云无月走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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