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半个月,日复一日,几乎是对第一日痛苦的精确复刻,甚至更为深重。
泥泞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,盘旋在崤山与函谷之间的险峻古道上,每一步都伴随着生命无声的消逝。
风雪虽渐止,但春寒料峭,湿冷入骨。
倒毙的尸骸越来越多,沿途的村落早已十室九空,连树皮草根都被先头部队搜刮殆尽。
饥饿和疾病如同瘟疫般在迁徙的人潮中蔓延,哭声日渐微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麻木。
邓安骑在马上,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了这麻木洪流中的一部分。
大腿内侧的擦伤结了痂,又被磨破,反复几次,早已一片血肉模糊,每次上下马都如同受刑。
脸颊被寒风刮得粗糙开裂,嘴唇干涸起皮。但他身体的痛苦,远不及内心的焦灼。
已经半个多月了!
从董卓决定迁都,到洛阳大火,再到这漫长的西迁之路,关东那些号称“忠义”、誓要讨董的诸侯们,除了最初的热闹,竟再无任何实质性的动作!
他们就眼睁睁看着董卓将天子、百官、以及洛阳数十万百姓如同牲口般驱赶向西,将这座大汉帝都付之一炬,而毫无作为?
酸枣大营的联军在做什么?袁本初、曹孟德、孙文台……那些响亮的名字,此刻在邓安听来,充满了讽刺。
他不能再等下去了。
坐以待毙,只会在这西凉军的泥潭中越陷越深,最终要么随这艘破船一同沉没,要么在某次内斗中被碾为齑粉。
他必须做点什么,必须主动出击,哪怕希望渺茫,也要将这死局撬开一丝缝隙!
夜,再次降临。
队伍在一片靠近涧水的河滩地宿营。寒风掠过水面,带来刺骨的湿气。营地里篝星星点点,映照着一张张疲惫绝望的脸。
邓安独自坐在自己的小帐内,一盏昏暗的油灯摇曳着,将他年轻却写满风霜的影子投在帐篷上,晃动不定。
他铺开一方粗糙的帛布,磨墨的手因寒冷和内心的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写信。这是他能想到的,目前唯一可能奏效的方式。将董卓军虚实、迁都细节、部队分布传递给关东联军,为他们创造战机!
但,送给谁?
袁绍?四世三公,名望最高,但优柔寡断,内部派系林立,且距离较远,信件能否安全送达且被重视,皆是未知之数。
孙坚?勇猛善战,此刻正在梁东与徐荣对峙,是前线。与袁术关系微妙,且……邓安对他未来的命运心知肚明,并非长远之计。
他的笔尖在帛布上空悬停片刻,最终,重重落下——
曹公孟德亲启。
曹操!唯有曹操!
在邓安所知的历史脉络中,这位乱世奸雄,此刻或许还只是联军中不甚起眼的一员,但唯有他,目标明确,行事果决,敢以弱势兵力独自西进,其胆识与眼光已初露峥嵘。
更重要的是,他未来的路最长,潜力最大,而且,他懂得抓住机会!
其他人,诸如孔伷、刘岱、张邈之流,或庸碌,或短视,或将信将疑,甚至可能为了自身利益,扣押信使,将张清当成奇货可居的“董卓军叛将”献给袁绍以示功,那便是弄巧成拙,自投罗网了。
唯有曹操,既有胆量接纳,也有能力利用这份情报。
决心已定,邓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奋笔疾书。
他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,只以“董卓军中一心怀汉室、不得已而从贼之低级军官”的口吻陈述。
笔触冷静而详尽:
迁都现状:描述大队人马行进缓慢,绵延数百里,后勤压力巨大,民怨沸腾,士卒疲惫。
部队分布:点明董卓本部及精锐大多随行护驾,押运主要财物。前锋已过函谷关,而后队尚在渑池、陕县一带挣扎前行,防御相对薄弱。
洛阳虚実:强调洛阳已是一片焦土,董卓军未留重兵驻防,若联军疾进,可轻易收复,振奋天下人心。
战机建议:明确指出,联军若能果断分兵,一路佯攻牵制董卓主力,另一路精锐轻骑疾驰,截击迁都队伍漫长而脆弱的后尾,必能重创董卓,救回部分公卿百姓,缴获大量被掠财物,扭转天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