揭我短我戳你痛处,谁也不让谁。直到八月十四那天,贲四跟着薛姑子来催要尾款,一千五百卷经卷总算都印完挑来了,李瓶儿又额外给了一吊钱,让他们买纸马香烛酬神,这才暂时把这茬儿压下去。
转天八月十五,陈敬济跟着李瓶儿早早去了岳庙,把经卷挨个儿散施给香客,回来复命时,官哥儿的病情已经又重了几分。乔大户家那边也没闲着,一天派孔嫂儿来探三次信,后来还举荐了个鲍太医,说是专治小儿病症的 “专家”。结果鲍太医一来,搭着官哥儿的脉摸了半天,最后摇着头说:“这孩子是天吊客忤,邪气入了心窍,我这儿也没辙了。” 李瓶儿没法子,还是给了五钱银子打发他走,之后喂进去的药,要么全吐出来,要么根本灌不进去,孩子就剩一口气儿,眼瞅着要不行了。
再说西门庆,那几天也没心思去衙门上班,每天从衙门回来就扎进李瓶儿房里,看着孩子气若游丝的模样,心里也堵得慌。有天晚上,李瓶儿守着官哥儿,桌上银灯亮着,丫鬟奶子都熬得睡着了,她自己迷迷糊糊间竟做起了梦 —— 梦见花子虚穿着白衣服从前门走进来,跟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,指着她鼻子骂:“你这泼妇淫贼,把我的家产都偷给西门庆,我现在就去告你!” 李瓶儿吓得赶紧拽住他袖子求饶,结果一使劲儿,猛地醒了过来,手里攥着的竟是官哥儿的衣衫袖子,再一看更鼓,正好三更三点。她越想越怕,浑身冷汗直流,第二天一早就把这梦跟西门庆说了,西门庆还劝她:“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别往心里去,我这就叫人把吴银儿接来陪你,再让老冯来帮忙伺候。”
可吴银儿刚到没半天,官哥儿就在奶子怀里没了气儿。当时是八月二十三申时,跟他出生的时辰一模一样,刚好活了一年零两个月。合家上下哭成一团,李瓶儿更是直接撞在地上昏过去,醒了就抱着孩子尸体不放,嘴里喊着:“我的儿啊,你把娘的心肝都带走了,不如让娘跟你一起走!” 西门庆没法子,只能让小厮把前厅西厢房收拾出来,准备把孩子抬过去停灵,李瓶儿死死搂着不放,哭着说:“他身上还热着呢,你们别碰他!” 最后还是月娘和孟玉楼劝了半天,才勉强让小厮把孩子抬走。
入殓那天也折腾到三更,李瓶儿找出官哥儿平时穿的小道衣、道髻和小鞋子,一件一件放进小棺椁里,看着匠人钉上长命钉,她又哭晕过去一次。徐阴阳批完下葬的日子,说二十七日丙辰宜掩土,西门庆就吩咐贲四去买了副平头杉木板,连夜赶制小棺材。到了出殡那天,雇了八个穿青衣戴白帽的小童抬棺,还有十二众小道童儿绕着棺材念《生神玉章》,吴月娘、李娇儿她们陪着乔亲家母坐轿子去坟地,李瓶儿想跟着,西门庆怕她在坟前哭坏身子,硬是没让。
李瓶儿只能站在大门口,看着棺材越走越远,哭得嗓子都哑了,最后一头撞在门柱上,金钗掉在地上,额角也磕破了,还是吴银儿和孙雪娥把她扶回房里。回房一看,炕上空荡荡的,就剩官哥儿玩过的寿星博浪鼓还挂在床头,她又拍着桌子哭起来。孙雪娥在旁边忍不住说:“姐姐,你也别太傻了,这孩子分明是被人害的!有些人表面上装好人,背地里养着猫吓人,早晚有报应!” 李瓶儿听着,只是摇头,说:“我现在也没力气跟人争了,我这身子,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。”
后来官哥儿埋在了先前陈氏娘的坟旁边,算是 “抱孙葬”。西门庆还请了提偶的来灵前表演,晚上在大厅摆酒招待来吊唁的人,应伯爵、谢希大这些狐朋狗友都来了,李桂姐、郑月儿她们也派人送了人情。薛姑子还在夜里给李瓶儿念《楞严经》,说官哥儿是前世冤家,这一世来讨债,现在债清了才走,可李瓶儿哪听得进去,只要一想起孩子,眼泪就止不住地流。
日子一天天过,官哥儿的坟头草都冒芽了,李瓶儿的身子却越来越差,每天就喝半碗粥,颧骨也凸了出来,眼窝深陷,整个人瘦得脱了形。西门庆虽然时常来安慰,但他心里也清楚,李瓶儿这是把心伤透了,怕是再也好不了了。家里的气氛也变得压抑,连月娘都不敢提 “孩子” 两个字,生怕又勾得李瓶儿哭起来。
这第五十九回,前半段是西门庆的风流快活,后半段是李瓶儿的丧子之痛,一喜一悲对比着写,把这宅子里的人情冷暖、世态炎凉都扒得明明白白。潘金莲的狠、李瓶儿的苦、西门庆的凉薄、月娘的无奈,都在这一回里体现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