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风浪浪,海山苍苍。
船队抵达大奚山,候在备倭营寨的符保等人上来座舰,张昊对前来送行的王彦忠道:
“香山父老的安危就交给你了。”
王彦忠按刀撩甲曲一膝,扣手表决心:
“末将誓死与倭狗海寇周旋到底,不负老爷所托!”
张昊点头,该说的早就说了,也没啥好交代的。
王彦忠等人下了座舰,船队扬帆出伶仃洋,掉头北上。
别问王彦忠为啥能带兵备倭,问就是张昊他爹产房传喜讯,升迁金陵太仆寺卿了。
太仆从三品,办公地点在滁州,与金陵一江之隔,所谓环滁皆山也,水草丰美,适宜养马,金陵太仆寺掌两淮及江南马政,以备军需。
大明官员升迁有两大特点,一为行政与监察互相轮历,二是高级京官要有地方任事资历。
他爹资格满满,憋足劲想回朝堂,到头来混成金陵弼马温,肯定不爽,不过张昊很满意,京师那旮旯儿水太深,爹你最好乖乖蹲农村。
海外马匹转运回国不易,他奏请在沿海设置转运站,如此一来,琼州、上川、濠镜、奚山、南澳等岛屿,驻扎备倭民壮也就名正言顺。
路过南澳岛,驻守中转站的头目前来禀事,呈上呆蛙往来文书,这二年莺粟丰收,黄小甲靠此神物,已与琉倭朝三国的豪商搭上线了。
不日到达月港门户厦屋,此地与呆蛙隔峡相望,战略意义重大,永宁卫中左所千户城建于国初,张昊去卫所住了一夜,翌日留下费青和两艘运输物资的盖伦船,船队继续北上。
闽浙沿海州府战事时发,船队时刻处在临战状态,直到过了台州,大伙才松口气。
备倭总兵府就在宁波镇海,船队在普陀山海域抛锚,张昊搭乘定海中左所巡洋哨船上岸,当然不是烧香拜菩萨,而是会客。
“啧啧,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儿,好大的气派。”
齐铭西望见张昊一行前呼后拥,往别院这边迤逦而来,给她爹叽歪。
女娃娃大了,简直比男娃还难管教,齐白泽有些头疼,板着脸说:
“既然非要出来,那就老实些。”
女孩吐吐小舌头,垂头敛衽装淑女。
“劳烦老叔久候,小侄深感不安。”
张昊遥遥抱拳,近前又是一揖。
“不久不久,贤侄真是愈发峻拔了。”
齐白泽近距离扫一眼他身后那群大汉,肃杀之气扑面而来,侧身避过大礼,给他介绍旁边的一个富态员外。
“韶凤乃吾之好友,做些纸墨生意,此地是他别业。”
张昊见礼,问了书呆子齐铭中近况,原来在读书备考举人试,朝上下打量他的女孩笑道:
“惜惜妹妹,你胖了。”
妹妹二字入耳,女孩儿登时红云上脸,还准备娇羞着见礼呢,胖了之语犹如魔音贯脑,接踵而至,胖了?我胖了?我很胖么?!
女孩回过神,张昊已经随同她爹和申叔叔进园了,这里不是她使性子的所在,气鼓鼓折去后面,拿着西洋手镜左右端详,问贴身丫环:
“初墨,本小姐到底哪里胖了?说实话!”
申韶凤上厅客套几句,便借故离开,齐白泽直入正题,不管是南海报、还是杨宏远送回的鸽信,信息太笼统,不问个明白他寝食难安。
张昊心平气和,为对方答疑解惑,正所谓视野决定气量,气量大了怎么着都从容,而今这位江南丝织业大鳄在他眼中,一个棋子罢了。
一番问答过后,便是长久的沉默。
齐白泽点上烟卷,口鼻中喷出的烟雾在堂上化出变幻莫测的轨迹,缭绕在他皱纹紧锁的眉间,又流连于灰白的鬓发之上。
烟叶好像能让人暂时忘掉烦恼,可他的心情并不会因此好转。
他通过商业手段,几乎吞下江南市场的一半丝织绸缎,为此耗干了老本。
本以为有胡宗宪保驾护航,就能大赚一笔,倒霉催的撞上唐顺之,无奈又去月港,结果连二弟的性命都搭了进去,万幸是货物要了回来。
今年朝廷又在松江设皂务衙门,简直晴天霹雳,若非酒楼生意补上流动资金缺口,不但织造和胰子作坊要倒闭,还要搭上盛源号的招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