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>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脚上的劳保鞋开了胶,用铁丝胡乱绑着。
看到这群从京城来的,穿着笔挺,气场十足的“大人物”,老吴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“长白山”,递了一圈。
“领导们辛苦了,会议室在那边,报告材料和热水都准备好了。”
他的语气不咸不淡,带着一股子见过太多风浪的麻木。
在他看来,这不过又是上面下来的一场“走过场”,写完报告,拍完照片,然后一切照旧。
厂子该什么样,还是什么样。
李援朝派来的联络员刚想开口,却被许燃抬手制止了。
许燃没有看所谓的会议室一眼,他看着老吴,笑了笑。
“吴厂长,会议就不开了。能不能……带我们去车间转转?”
老吴愣了一下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。
“还有,”许燃指了指旁边墙上挂着的一排脏兮兮的工装,“能给我找件合身的吗?”
半小时后,当许燃穿着一身同样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戴着一顶油腻腻的鸭舌帽,出现在一号车间时。
整个“京城调研团”都傻眼了。
简瑶却捂着嘴,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这才是她认识的许燃。
一号车间,巨大,空旷,又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机油、铁锈和劣质卷烟混合的味道。
几十台绿色的老式机床,像一排排沉默的老兵,安静地矗立着。
大部分都停了,只有零星几台还在“哐当哐当”地响着,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,正佝偻着背,在机床前忙碌着。
许燃没有去打扰他们。
他只是像一个散步的老工人,背着手,在一台台机器前缓缓走过。
“‘德玛格’的五轴加工中心,八十年代末从西德进口的,好东西啊,可惜核心的数控系统早就落后了……”
“这是……‘武重’的落地镗床,咱们国家自己的第一代重型机床,嘿,现在还能转,不容易……”
他每走过一台机器,都能准确地说出它的型号,来历,甚至是一些只有老工人才知道的“脾气秉性”。
跟在身后的老吴,脸上的麻木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震惊。
这年轻人……什么来头?
这他妈的比他这个干了一辈子的厂长还懂行!
终于,许燃停在了一群正在抽烟歇气的老师傅面前。
一个满脸褶子,牙都快掉光了的老师傅,斜着眼打量他。
“小伙子,眼生啊,新来的学徒?”
许燃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“华子”,给老师傅们一人散了一根。
老师傅们一看烟,眼睛都亮了。
“嘿,小伙子挺上道啊!”
许燃给一个老师傅点上火,指着旁边一台苏联产的“友谊牌”老式车床,随口问道:
“师傅,问您个事儿。
这‘德鲁日巴’的机子,那根主丝杠的间隙补偿,你们现在是怎么手动调,才能把公差卡进两个丝(0.02毫米)的?”
一句话,让周围所有老师傅脸上的戏谑表情瞬间凝固了!
这问题,太他妈的内行了!
内行到,一般的工程师都问不出来!
那个掉光了牙的老师傅愣了半天,猛地一拍大腿!
“我就知道这招好使!老张头非说得用铜片垫!
我说不行,得反向预紧半圈再走刀!”
一场关于老机床加工精度的激烈争论,就在车间角落爆发了。
许燃只是笑着听,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,每一句都点在最关键的技术节点上、
听得那帮平均工龄超过四十年的老师傅们一个个抓耳挠腮,时而恍然大悟,时而拍案叫绝。
老吴呆呆地站在不远处,看着和工人们打成一片,聊得眉飞色舞的年轻人。
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。
这不像下来视察的领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