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是咱们村出去的,季知棠!季家那个大丫头!现在可是咱们周知县的未婚妻!”黑子的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。
郑小兰恍然:“是她啊……那,那应该很靠谱了。”季知棠在村里的名声极好,都说她仁义、能干。
黑子点头如捣蒜:“是啊!我家里有个弟弟,年纪正合适,我爹娘正商量着要不要送去呢!听说这个班名额有限,明天那季知棠还要再回来一趟,得抓紧了!”
郑小兰听完,心里乱糟糟的,像塞了一团乱麻。她默默地背起那捆沉重的柴禾,步履沉重地往家走。
一路上,黑子的话如同一个钩子,不停地在她心里翻搅。“一天一百文”、“十八两”、“助学贷”、“季知棠”、“知县未婚妻”、“名额有限”……这些字眼交织在一起,让她平静了多年的心湖,泛起了巨大的、难以平息的波澜。
晚上做饭时,她都有些心不在焉。脑子里想的全是学手艺、挣工钱的事情,手下没了往日的分寸。饭菜做好,她趁着灶膛里还有余火,想省点柴禾,烧锅热水备用。
丈夫、儿子和儿媳依旧像往常一样,没有等她,自顾自地坐下吃了起来。
刚吃了一口,儿子季大恒就“呸”地一声将嘴里的菜吐了出来,眉头拧成了疙瘩,大声抱怨道:“娘!你放盐不要钱啊?本来做的就不好吃了,今天还这么咸!叫人怎么吃!”
季庆也尝了一口,咸得他直齁嗓子,不满地放下筷子:“孩子他娘,你今日是怎么回事?”
郑小兰愣了一下,跑过去尝了一口那炒菘菜,果然,入口一股齁咸发苦的味道,显然是盐放多了,还没炒匀。她心里一阵懊恼和委屈。
儿媳阿梅也在一旁,语气带着埋怨:“娘,您这岁数大了,做菜做饭可得仔细点啊,这咸得都没法入口了。”
“岁数大了……做菜不好吃……”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郑小兰心上。她想起年轻时在郑家村,未出嫁前,她还曾给村里办红白喜事的大席当过帮厨呢!
那掌勺的大师傅还夸她手脚麻利、有灵性,说过想带她正经学厨,是她娘觉得女孩子家学这个没用,还是早点嫁人安分,才硬生生断了她的念想。
一股压抑了太久的委屈、不甘和愤怒,猛地冲上了头顶。
她“啪”地一声将手里的抹布摔在桌上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,对着桌上目瞪口呆的三人,硬邦邦地扔下一句:
“那以后你们自己做!”
说完,她看也不看他们的反应,转身,径直走回了自己那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,将门轻轻掩上。郑小兰靠在门板上,心脏“咚咚”地跳得飞快,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。
门外,是短暂的寂静,随即响起了儿子不满的嘟囔和丈夫惊愕的吸气声。
房门并不厚实,虽压低了声音的嘀咕,还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郑小兰的耳朵里。
先是儿媳阿梅带着委屈和不解的语调:“……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啊,不就是菜咸了嘛?娘这发的是什么脾气……”
接着是儿子季大恒不耐烦的声音,透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白和粗糙:“就是!娘这脾气也太大了点,真是岁数上来了,说不得一句。”
丈夫季庆的声音响起,带着惯常的和稀泥,试图平息这点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风波:“没事没事,赶紧吃饭,菜咸了就多喝点粥。跟阿梅你没关系,是她自己心眼小,想多了,你别往心里去,啊?快吃饭,饭凉了。”
“她自己心眼小……”
郑小兰坐在冰冷的床沿上,双手紧紧攥着洗得发白、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床单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门外的话语像细密的针,一下下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。
没有一句安慰,没有一丝理解,所有的错,理所当然地归到了她的“脾气大”和“心眼小”上。
她怔怔地望着土坯墙壁,眼神没有焦点。愤怒过后,涌上心头的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悲凉。黑子的话,连同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对另一种生活的渴望,如同决堤的洪水,在她脑海里汹涌澎湃。
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起来。
若是……若是当年,她不顾娘的反对,铁了心跟着那位办席的大师傅学了厨艺,如今的日子,会不会全然不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