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屋檐角的晨露还没干，谭浩正用指甲盖儿小心翼翼地挑开最后一片瓜子壳。阳光从破了个洞的窗纸斜斜照进来，在他掌心的小桥模型上投下斑驳光影，桥身刻的“便民通道·无需通行费”几个小字被照得清晰可见——这是他用烧红的铁丝一点点烫出来的，指尖还留着淡淡的焦糊味。
“呼噜噜。”脚边的小花猪翻了个身，尾巴卷住他的裤脚。谭浩低头用草茎轻轻戳了戳猪鼻子，泥点从猪脸上簌簌往下掉，那是昨天教它捏泥人时蹭的。他忽然想起什么，伸手摸向案头——果然摸到半块凉透的桂花糕，是今早阿福送来的，特意留下的边角料。
他咬了一口，甜糯的蜜枣核卡在牙缝里，正想找草茎剔牙，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“九殿下！”玄箴的声音带着点喘，青布官袍的下摆还沾着泥点子。他手里攥着半卷染了海水腥气的帛书，发冠歪在耳边，显然是从码头一路急赶过来的。
谭浩挑了挑眉，把剩下的桂花糕往小花猪嘴边送了送——小猪立刻吧嗒着嘴叼走，倒省得他藏点心了。
“东海来的急报。”玄箴把帛书在石桌上摊开，墨迹还没干透，“潮汐祖龙今早浮出水面，说要注销神籍。”
谭浩手中的草茎停在半空。他记得百年前巡视东海时，那老龙还盘踞在海眼深处吐息，龙鳞上的盐晶能硌疼凡人的膝盖。“它怎么说？”
“它说人类修了引水渠、防波坝，还有潮汐发电阵。”玄箴指了指帛书上歪歪扭扭的龙爪印，“如今潮起潮落都按《水域管理规范》来，它守了万年的潮律成了空谈。”他说着忽然笑起来，眼角的细纹里泛着光，“那老龙还说，不愿争编制，不屑领香火，只想变回条自在的游鱼。”
谭浩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小桥模型。这桥是给山脚下张老汉家修的，他儿子娶亲那天，新娘子的花轿卡在河沟里摔了盖头——现在这桥模型底下，他偷偷加了三道缓坡，“省得以后再有人摔跟头”。
“办个仪式吧。”谭浩把瓜子壳拼成的小桥轻轻放进木匣，“按上个月新颁的《神只退役流程》来。”
玄箴眼睛亮了亮，从袖中摸出一方铜印——是“大夏民生司”的官印，边沿已磨得发亮，“我让人铸了‘终身服务荣誉勋章’，用的是东海外滩的贝壳粉，耐腐蚀。碑石也找好了匠人，刻‘此处曾有龙迹，今归大海’。”他说着把帛书小心卷好，官袍下摆的泥点在风里轻晃，“九殿下，我这就去码头安排。”
“等等。”谭浩喊住他，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，“阿福今早炸的糖糕，趁热吃。”
玄箴接过油纸包，手指在油纸背面摸到个浅浅的指印——是谭浩昨晚画《神职管理条例》时蹭上的茶渍。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初见谭浩，那时这位九皇子还瘫在竹椅上咬草茎，说什么“规则比神通长久”。现在他摸着怀里的条例，边角的茶渍已经磨得发毛，倒像块镇纸，压得人心底踏实。
“得嘞！”玄箴把糖糕塞进嘴里，甜得眯起眼，转身跑出院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。谭浩望着他的背影笑出声，小花猪凑过来拱他的手，他顺势挠了挠猪脖子：“你说这老玄，怎么比我还急？”
日头升到三竿时，林诗雅的青鸾落在院外的老槐树上。她今日未穿法袍，月白襦裙上别着枚银质的“民生监察”徽章，发间的玉簪换成了竹制的——是谭浩上个月用劈柴削的，说是“接地气”。
“最后一场听证会结束了。”她把个羊皮卷轴放在石桌上，封皮上“神裔优先录用条例”几个字被墨线重重划掉，“在编神只稳定在三千七百名，七成是凡人或精怪。最年轻的夜巡萤火灵才十三岁，昨晚还帮王阿婆家逮了偷油的老鼠。”
谭浩伸手去碰那卷轴，林诗雅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背。她的指尖凉如晨露，却带着薄茧——是这三年抄录文书磨出来的。“我当众烧了原件。”她望着石桌上残留的焦痕，那是方才用引火符烧的，“火灭的时候，我听见有人鼓掌。”
竹篱外传来蹦跳的脚步声。一个扎羊角辫的少年举着张表格冲进来，鼻尖沾着墨点：“姐姐！我帮同学修了二十次符笔，补了十五个书包，能填《志愿服务登记表》吗？”
林诗雅蹲下身，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。她从前最厌凡俗琐事，如今却能看清这孩子校服上第二颗纽扣是补过的，线脚歪歪扭扭，像只小蜗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