慌乱与狼狈。他想反驳，却发现自己的理论在“陈胥”和那无数纸人士兵面前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他张了张嘴，最终只是沉声道，“非常之时，当行非常之法！吴国欲存于列强环伺之下，必须有所牺牲！”
“牺牲？”墨者痛心疾首，“牺牲的应该是权谋与策略，是将军您的智慧，而非士卒身而为人的根本！将军，您看看您自己！您如今的模样，可还有半分当年着写《孙子兵法》，心怀‘全胜’与‘不战而屈人之兵’理想的兵圣风采？！您已被这‘无敌’的虚妄和权力的欲望所侵蚀，走上了与自己初心背道而驰的歧路！”
“够了！”吴王阖闾不耐烦地打断了辩论，他对此等理念之争毫无兴趣，只觉得聒噪，“寡人不管什么兼爱非攻，也不管什么人性灵魂！寡人只要无敌的军队，战无不胜的利器！孙将军能为寡人打造出来，便是大功！你这墨家狂徒，休要在此妖言惑众！来人，将他逐出姑苏，永不得踏入吴境！”
侍卫上前，架住了墨者。
墨者没有挣扎，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孙武一眼，那眼神中有愤怒，有鄙夷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深深的惋惜与悲悯。
“孙武！悬崖勒马，犹未晚矣！莫要待到这姑苏城尽数化为纸偶之国，待到你的良心被这冰冷的秩序彻底吞噬，方才追悔莫及！届时，你纵有通天兵法，也不过是一具为虎作伥的行尸走肉罢了！”
他的声音在殿中回荡，然后被侍卫拖拽着，逐渐远去。
偏殿内恢复了安静，只剩下吴王不满的哼声和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。
孙武依旧坐在那里，一动不动。墨者的话，如同魔咒，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。
“背离人道……走向邪魔外道……”
“被欲望侵蚀……与初心背道而驰……”
“行尸走肉……”
每一个字，都像是一记重锤，敲打在他那早已布满裂痕的道心之上。他无法反驳，因为他内心深处知道，墨者说的，都是真的。
他追求兵道极致，本是为了守护，为了止戈。可如今，他亲手创造的，却是一种更可怕、更彻底的毁灭——对人性的毁灭。
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，比任何战场上的寒风都要刺骨。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，看着掌心，仿佛能看到上面沾满了看不见的、属于那些被剥夺了灵魂的士卒的“鲜血”。
吴王似乎说了些什么勉励的话，然后起身离开了。孙武没有听见，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许久，他才艰难地站起身，脚步有些虚浮地向外走去。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
墨者的警告，像一颗种子，落在了他内心那片因“道的裂痕”而产生的荒芜土地上。他知道，有些东西，已经无法挽回了。但他也同样知道，自己似乎……也无力停止了。
那苍白色的劫火，吴王的野望，以及他自己对“完美兵道”那已然扭曲的执念，共同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，将他牢牢困在中央。
他抬头望向校场的方向，那里，无声的操练仍在继续。那沉默的、高效的、冰冷的阵列，既是他的“杰作”，也是他的……坟墓。
“非攻…兼爱…”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，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。
那遥远的、属于理想主义的光芒，曾经或许也在他心中闪烁过。但此刻，他脚下的路，早已被阴影彻底吞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