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峥到底不能无动于衷,几番犹豫后,还是去了京兆府牢狱。
那是个阴沉沉的天气,凛冽的风打着旋儿,卷起街角的纸片,刮得人脸颊生痛。
李峥提着食盒,身后的长随抱着冬衣棉被,随着狱卒下了狭窄的石阶。
硬底官靴在石板上踩出沉闷的“嗒嗒”声,沿着昏暗的通道直走了两刻钟,领路的狱卒才点头哈腰道:“王爷,到了。”
李峥望向碗口粗的木栅栏里,稻草堆上蜷成一团的身影,声音颤抖着叫道:“静竹。”
没有回应。
李峥望向狱卒。
狱卒陪着笑:“的确是这里。”
又向栅栏里喊道:“李二少爷,您父王来看您了。”
半晌,稻草堆上的人才动了动,慢慢抬起头来,茫然地望着外边,讷讷道:“父……王?父王真来了!父王救我……呜呜呜……”一边踉踉跄跄扑过来。
李峥望着这个头发蓬乱,脸颊深陷,神情憔悴的疯子,不由退了一步,睁大了眼,不可置信地问:“静竹?”
“父王!”李静竹扑到木栅栏前,拼命向外伸出手,哭道,“呜呜呜……父王救我!”
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。
李峥望向狱卒:“你们就是这样对犯人的?”
狱卒讪讪道:“王爷,李二少爷一没挨打,二没挨饿,我们对他,其实很优待了……”
“父王,呜呜~这里又脏又臭,牢、牢饭、根本不能入口!我、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……呜呜呜……”李静竹眼泪鼻涕齐下,糊了一脸。
李峥扶额,简直没脸看,给长随使了个眼色。
长随忙摸出锭银子塞给狱卒,笑道:“麻烦差大哥弄点热水给我家少爷洗洗。”
狱卒笑道:“这怎么好意思?”手却很诚实地一把抓过银子,捏了捏,塞入袖袋,“放心,我一会就去提水来。”
狱卒开了门,李峥提着食盒弯腰进去,蹲下身,打开食盒,把里边的菜一样样端出来,放在地上。
李静竹闻着饭菜香,哪里等得?
也顾不得双手脏污,随意在身上擦了擦,掰了根鸡腿塞进嘴里,狠狠撕扯下一大块肉,嚼得两个腮帮子都鼓起来。
长随把手里的锦垫铺在地上。
李峥盘腿坐下,沉默地打量吃得头也不抬的儿子,见他瘦长的手握着烤得金黄酥脆的鸡腿,留下漆黑的指痕,却依然吃得那样香甜,不由心里酸涩。
李静竹吃得风卷残云,很快便只剩下空碗碟。
长随把碗碟收进食盒,退到门口。
李静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,抬起脏污的袖子擦擦嘴,拍拍圆滚滚的肚子,喟叹道:“终于吃饱了!这些天可饿死我了!”
又带着点委屈抱怨道:“父王怎么才来看我?好几次我听到父王的声音,结果只是我的幻觉——我还以为父王不管我了……”说着又“呜呜呜”地哭起来。
李峥……
“你现在……从前的潇洒风流呢?嚣张跋扈呢?怎么变成个哭脓包了……”李峥嫌弃道。
“呜呜呜……以前有父王撑着……呜呜呜……第一次进到这里……”
李峥……
“以后别惹青竹,你不是他对手!”李峥拍拍儿子的肩膀,站起身来,“我给你带了冬衣棉被。放心,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。你母妃和你姨娘都盼着你回去。”
李静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,眼巴巴望着李峥:“父王,您可一定早点救我出去啊!这里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,呜呜呜……”
“好!你放心。”李峥快速答应,头也不回,逃也似地离开了。
晚膳后,众人在燃着银霜炭的小书房里饮茶闲话,秀宜便从李青竹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。
见李青竹神情郁郁,秀宜反宽慰他:“无妨!横竖未伤到我。人之常情罢了,总归是父子,若是完全无动于衷?反而显得太过无情了。”
李青竹磨着牙,冷笑道:“两个都是儿子,对他父子情重,对我又算什么?”
秀宜伸出柔软温润的小手,覆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上,柔声道:“若不在意便不会生气!别为这些气坏身子,不值当!”
张卫国分明看见,张了张嘴,低头饮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