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轮声渐远,苏桐靠在车厢内,手中还握着那方教务总督的印信。阳光从帘缝间照进来,落在她掌心,铜印被晒得微暖。
她没有闭眼休息。窗外街景缓缓后退,一群孩子正背着布包跑过路口,其中一个摔倒了,书本散了一地。旁边的大人没骂也没拉,只是站在原地等他自己爬起来。那孩子拍了拍土,把书捡起来抱紧,追上队伍。
这一幕让她心头一动。
回文渊阁时已是午后。春桃想帮她卸下外袍,她摆手拦住,径直走向案前。桌上堆着各地送来的文书,她翻了几页便停下,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张空白舆图,铺在案上。
她提笔蘸墨,在已设学堂的州县位置逐一标注红点。北至幽州,南抵琼州,西达陇右,东临海郡,红点连成片。她看着这些标记,又提起笔,在空白处写下四个字:十年计划。
第一年,巩固现有学堂,确保每村至少有一名教员;第三年,推行女子识字,先在南方试点;第五年,开设技工、医、律三学馆,培养实用人才;十年内,实现“凡民皆有学,凡才皆有用”。
她放下笔,手指轻轻划过地图上的黄河与长江。这条路还很长,但她知道,已经有人走在上面了。
次日清晨,她入宫求见皇帝。
御书房外,一名小内侍正对着门框上的字默念。那是她早前命人刻下的注音符号,用来帮低阶宫人识字。小内侍念得磕绊,却极认真。她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,没出声,只微微点头。
通报后,她步入殿内。
玄烨宸正在批阅奏章,抬头见她,放下朱笔。“这么早来,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“不是事,是想法。”她说,“我想请陛下将教育定为国策。”
皇帝示意她坐下。她从袖中取出一份奏议,双手呈上。封面写着《教育立国策议》。
他翻开细读。文中写道:“国之强弱,不在兵多粮足,而在民智开闭。今日百姓识一字,明日便可辨一契;今日孩童读一书,他年或可治一县。若能立‘兴学为本’为祖制,则百年之后,纵遇乱世,亦可凭此重振。”
殿内安静。
良久,皇帝合上奏议,问:“你怕将来政策中断?”
“我怕的不是中断,是遗忘。”她说,“现在百姓愿意学,朝廷肯推,可若下一代君主不重此道,几十年心血就会白费。唯有将其写入祖训,才能让这份事业不因人而废。”
皇帝起身,走到窗边。外头风起,吹动檐角铜铃。他望着远处太庙的方向,沉默片刻,转身取过朱笔,在奏议末尾写下批语:“准奏。着礼部拟仪,将‘崇文重教’四字镌于太庙正壁。”
她起身谢恩,声音平稳:“谢陛下成全万民之路。”
走出乾清宫时,天光正好。她没有直接回文渊阁,而是绕道去了京郊一处新设的女子学堂。
这是第一批专为女子开办的夜学。门口站着几名年轻妇人,怀里抱着孩子,一边哄着,一边低头看书。课本是她亲自编的《女子初识》,里面教认米盐油布,也教记账看病。
她站在门外看了许久。
一名老妪拄着拐杖走来,看见她,颤巍巍行礼:“您就是苏大人吧?我孙女昨晚回家,一口气念完了整页租约,发现东家少给了半斗麦子。今早就去讨回来了。”
她扶起老人,只说了一句:“识字不是为了争利,是为了不再受欺。”
老人咧嘴笑了,眼角皱纹堆叠。
回到文渊阁,已有数封奏报送来。江南某府请立“苏桐祠”,称其功德堪比圣贤;另有几位老学士联名上书,愿尊她为“女相师”,每年春秋祭祀。
她看完,提笔一一回函。
给江南的批复写道:“不必立我名,但求每村有一校,每校有一灯。灯在,理就在。”她下令,所有拟建祠堂之地,改为夜读学堂,经费照拨。
给学士们的回信更短:“我非圣贤,亦不求供奉。若真敬我,请多教一个不识字的人。”
春桃在一旁整理文书,忍不住问:“大人真的不愿留个名吗?百年之后,谁还记得您做过什么?”
她停下笔,看向窗外。
夕阳西下,文渊阁前几株槐树影子拉得很长。远处传来朗读声,是新来的教员在带学生练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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