辰时的宫门刚刚开启,苏桐已立于紫宸殿外。她手中捧着一卷图册,封皮上墨字清晰:《三州田亩实录》。昨夜驿报中那句“献田百顷”仍在她心头盘旋,但她不再多想。此刻,唯有将积弊摊开在朝堂之上,才能破局。
钟声落定,群臣入列。皇帝端坐龙椅,目光扫过诸臣,启声道:“今议怀阳水利修缮事。”
工部主官正欲出列奏对,苏桐抬步向前,声音清越:“臣有本启奏。”
玄烨宸微微颔首,“讲。”
她展开图卷,举过头顶,“近月清查庆安、怀阳、云溪三州田册,所得数据,令人难安。庆安一县,百姓不足万户,豪族隐田却逾十二万亩。九成农户租种度日,岁入尚不足纳赋。若再放任不理,不出十年,民力枯竭,国税亦空。”
殿内一片寂静。
欧阳鸿儒皱眉而起,“苏参议此言差矣!土地私有,自古如此。世家治产,赋税所出,乃国之根基。今若倡均田之说,岂非动摇礼法?”
“太傅所言,是护礼法,还是护豪强?”苏桐未退半步,“我非主张夺人良田,而是请朝廷清查隐匿、归还真额。逃户绝产、荒废官田,皆可授之贫民。设田亩限额,防兼并再生。耕者有其田,方能安其心。”
“巧辞饰非!”欧阳鸿儒拂袖,“你口称‘清查’,实则鼓动庶民觊觎上户产业。今日限田,明日限宅,后日是否还要均金银?纲常何存!祖制何在!”
尉迟凌峰低喝一声:“太傅,北境将士戍边十载,家中无寸土可依。归来老母病卧,妻儿赁屋而居。若有一亩田可耕,谁愿流落为盗?兵心不稳,边防何固?”
礼部尚书立刻反驳:“将军只知军务,不懂政体。天下田土,皆有契据,官府备案。今若重分,必致讼案如雪,州县不堪其扰。且豪族多捐钱粮助国,一旦失其所恃,恐生怨望。”
“那百姓呢?”苏桐转向皇帝,语气沉稳,“陛下曾言,治国以民为本。可如今八成良田握于三成之家,余者终年劳作,仍不得温饱。灾年一起,流民四走,或聚山林,或扰城邑。这不是民乱,是逼出来的活路。”
户部侍郎摇头:“执行之难,远超构想。勘田需人,编册需时,地方官吏与豪绅勾连已久,岂肯如实上报?若派钦差,耗资巨大;若不动真格,不过又是纸上文章。”
“正因为难,才要开始。”苏桐取出第二份文书,“臣已拟定初步章程:先选三州试点,由户部遣勘田官与监员同进同出,每日回报行程。所有新编田册,双人签字画押,留档备查。凡虚报瞒报者,一经查实,追缴赋税,削减功名,永不叙用。”
欧阳鸿儒冷笑:“好一个‘双人画押’,倒是学得快。前几日刚推什么‘双人互核’,如今又要拿来改天换地。你以为制度一立,人心就正了?人心难测,世情复杂,岂是你一纸条文能扭转的?”
“制度不能扭转人心,但能约束行为。”苏桐直视他,“太傅一生读圣贤书,想必知道‘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’。可若本已动摇,还只讲仁义道德,不施实际举措,那便是空谈误国。”
“放肆!”欧阳鸿儒怒极,手指微颤,“你竟敢指责老夫空谈?老夫辅佐三代君王,所行之事哪一件不是为江山社稷?你年纪轻轻,仗着几分才具,便要翻天覆地,可知此举一旦开启,天下震动,恐生大乱!”
“若因惧乱而不作为,才是真正的乱源。”苏桐语声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云溪土司昨日遣子赴京,称愿献田百顷兴学。表面恭敬,实则避查漏税。这类伪善之举,各地早已层出不穷。若不清源正本,朝廷威信何存?律令尊严何在?”
尉迟凌峰朗声道:“末将附议。若能于边地推行屯田授产,士兵归乡有依,募兵更易。且民间安定,则盗匪自息,无需年年调兵剿乱,耗费军饷。”
兵部尚书立即反对:“边地屯田尚可议,全国均田万不可行。各州风土不同,民情各异,岂能一刀切?且豪族之中不乏忠良之士,若一概限制,寒了人心,反失臂助。”
“并非一刀切。”苏桐平静回应,“试点之后,视成效再定推广与否。若三年内三州农户赋役减轻、流民减少、税收反增,那时再议全国施行,岂不更有依据?”
“哼,”礼部尚书冷哼,“你这是先斩后奏。今日开个头,明日就成了定局。到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