吩咐完毕,陆渊的目光在沉稳可靠的朱富和虽然尽力镇定、但眉宇间仍能看出一丝不安的李七脸上停留了片刻。
“然后,”他迈开步子,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显得清晰而平稳,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他顿了顿,脚步未停,话语随着夜风送入身后两人的耳中:“李七哥,你也一起来。
明日千头万绪,建房、垦荒、养殖筹备、与乡民的‘兑换’章程;
流民的编管与分工……桩桩件件,都需我们一同坐下,厘清脉络,定下方略。
这条路,我们得一起走。”
朱富立刻应了一声,与李七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李七眼中那丝不安,在听到“我们得一起走”时,迅速被一种被需要、被纳入核心的郑重所取代。
两人再无多言,一左一右,如同最坚实的翼护,伴着陆渊略显孤独却挺直的身影;
朝着村中那处亮着温暖灯光、等待他们归来共商大计的小院,稳步走去。
夜色深沉,只有几点星光和远处窗户透出的微弱灯火指引方向。
脚步声在寂静的村里显得格外清晰,但三人间的气氛却迥然不同。
朱富步伐踏实,带着完成一桩大事后的松弛与对明日工作的习惯性盘算。
陆渊走得不快不慢,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沉静而挺拔,仿佛在消化着今夜所有的信息与情绪。
而李七,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,脚步下意识地跟随着,思绪却明显飘在了别处。
他的眉头在黑暗中无意识地微蹙着,双手时而握起,时而松开,完全没有了白日里招呼乡邻、执行命令时的干脆利落。
傍晚那场大会上,陆渊当着全丹溪里乡亲和众多流民的面,骤然将他与经验丰富、显然已是心腹的朱富并列为“管事”;
这石破天惊的擢升,像一块滚烫的石头砸进他心里,直到此刻仍在嗡嗡作响,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恍惚与沉甸甸的忐忑。
这事,陆小先生事先竟未与他透过半点口风,让他毫无准备,惊喜之后,更多的是茫然与压力。
下工后,他曾趁着间隙,急匆匆跑回家,找到正在修补农具的父亲——丹溪里的里正李老头。
他搓着手,将那份突如其来的任命和盘托出,语气里满是忐忑;
想要从父亲这里探探口风,或者说,寻一个能让自己站稳的底气。
李老头听完,没立刻说话,只是放下手里的活计,慢慢蹲在了自家被磨得光滑的门槛上。
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夜色的低沉与清晰:
“小七啊,你这个‘管事’……” 他顿了一下,面容显得格外深邃平静;
“不是我这张老脸,舍了面皮去陆小先生跟前求来的。
是华神医,是陆小先生他们,看得起你这个人,是他们厚道;
念着咱们丹溪里老李家,一份实在,也念着你这后生做事肯下力气、有眼力见儿。”
他转过脸,目光在昏暗光线下如淬火的针,精准地刺入儿子不安的眼底:
“你给大记牢了。
从今儿个起,你肩上扛的,就不单是给陆小先生他们跑腿办事的差事了。
你是咱们丹溪里百十来户老少爷们、婶娘媳妇,在贵人眼前的‘脸面’!
更是连着咱们这土生土长的里坊,和他们的‘新摊子’之间的——一座‘桥’!”
“乡里乡亲平日有什么磕碰,对陆小先生他们的规矩有什么不解,你得帮着调和,把话说顺当,把理掰扯明白;
反过来,陆小先生交待下来的事,无论大小,你得比给自己家干活还要上心;
办得漂亮,办得周到,不能出纰漏,更不能让人挑了咱们丹溪里的理去。”
他重重拍了拍李七的肩膀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这里头的分寸,轻了重了,远了近了,你得自己个儿,放在心尖上掂量清楚。
这不是威风,是担子,是道义。”
父亲的话,没有直接告诉他该怎么做,却像一盆冰水,浇在他心头。
那看似平淡的言语背后,是几十年在乡宦、胥吏、宗族、邻里间周旋历练出的通透与重量。
李七一路走,一路反复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