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裴郎中,本将军重伤在身,神思倦怠,恐难清晰回忆军中细务。且你所言之事,牵扯军机,非同小可。依律,刑部协理查案,询问边军大将及所属,需有兵部或大理寺主官同行文书,并报陛下知晓。不知裴郎中,可曾携带相关文书?抑或是,有陛下特旨,允你在此地、于此时此刻,询问本将?”
他语速不快,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冷的石子,砸在裴明的心头。薛斩根本没有接他那些污蔑指控的话头,而是直接质疑他程序的合法性!一击命中要害!
裴明脸色微变,他确实没有兵部或大理寺的联合行文,更别提陛下特旨了。他此次前来,本就是受人指使,想打薛斩一个措手不及,最好能激怒他,让他失态,或者套出些不严谨的话,留下把柄。却没想到,薛斩重伤之下,思维竟如此缜密冷静,丝毫不为所动,反而将他逼到了尴尬的境地。
“这个……案情紧急,文书已在办理……”裴明试图搪塞。
“既无合规文书,亦无陛下明旨,”薛斩打断了他,声音陡然转厉,虽虚弱,却带着一股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凛冽煞气,“尔等便擅闯凯旋大军营地,惊扰重伤功臣,污蔑百战劲旅!裴明!你眼里可还有王法?可还有陛下?!真当本将军刀锋不利,斩不得你这谗佞之徒吗?!”
最后一句,杀意凛然,如同实质的寒冰,瞬间穿透车帘,笼罩在裴明身上!裴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仿佛被一头嗜血的洪荒凶兽盯上,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脸色瞬间煞白!
他这才猛然想起,眼前这位躺在马车里、看似虚弱不堪的年轻人,是那个在渭水河畔单骑冲阵、在阴山脚下杀得突厥人闻风丧胆的“血衣修罗”!其凶名,是用无数敌人的头颅和白骨堆砌起来的!
“薛……薛将军息怒!”裴明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,额头渗出冷汗,“下官……下官也是职责所在,心急案情……绝无冒犯将军之意……”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,只见一名身着明光铠、盔插红缨的骑兵校尉疾驰而至,高声喝道:“圣旨到!卫国公李靖,云麾将军薛斩接旨!”
众人皆是一惊,连忙跪倒在地。裴明更是如蒙大赦,趁机退到一边,低着头,不敢再看马车方向。
来的是一名宫中内侍和一名兵部官员。内侍展开黄绫圣旨,尖细的声音高声宣读:
“制曰:北伐大捷,颉利就擒,此乃不世之功,朕心甚慰!卫国公李靖及以下有功将士,劳苦功高,国之柱石!特允凯旋大军,即刻入城,经朱雀天街,至承天门外,朕将亲临承天门,接受献俘,犒赏三军!云麾将军、渭南县侯薛斩,勇毅忠贞,功勋卓着,着令安心乘舆,随队入城,一应礼仪从简,待献俘礼毕,再行叙功恩赏!钦此!”
“臣等领旨!谢陛下隆恩!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李靖早已闻讯赶来,率先叩拜。众人齐声高呼。
这道圣旨,来得恰到好处!不仅以最隆重的方式肯定了北伐之功,更是明确了对薛斩的优渥待遇和高度信任,“安心乘舆”、“礼仪从简”,无疑是对刚才刑部刁难最有力的回应!
李靖站起身,目光如电,扫过一旁脸色灰败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裴明,冷哼一声,却没有立刻发作,只是对那内侍和兵部官员拱手道:“有劳中使,有劳侍郎。大军即刻准备入城。”
他走到薛斩马车前,隔着帘幕,沉声道:“薛斩,陛下隆恩,体恤备至。你且安心,一切有老夫。”
“多谢李帅。”车内传来薛斩平静的回应。
李靖点了点头,转身去安排入城事宜。那裴明见状,哪里还敢停留,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迅速离开了营地,如同丧家之犬。
这场风波,看似被陛下的圣旨强势压下,但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明白,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。那如同毒蛇般阴冷的指控,已经像一颗种子,埋了下去。长安城,果然如预料的那般,迎接他们的不只有鲜花和掌声。
队伍再次启动,向着那座巨大的城门行进。只是,气氛已然不同之前那般纯粹热烈,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。
明德门洞开,如同巨兽张开的口。当李靖一马当先,率领着北伐大军主力,踏着整齐雄壮的步伐,穿过深邃的门洞,进入长安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