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工人们已经下班,轧钢厂办公楼跟往常不太一样。
杨厂长和李怀德都站在那儿,脖子伸得老长,不住地往大路上瞅。
赵科长冲杨厂长他们递了个“稳住”的眼神。
杨厂长脸上还强装着笑,可那笑怎么看怎么僵,手心里全是汗。
“来了来了!”李怀德眼尖,指着远处扬起的一溜尘土。
一辆帆布篷的吉普车“嘎吱”一声停在厂门口。车门打开,后座下来两位。
头一位,五十出头年纪,穿着半新不旧的中山装,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,脸上没什么表情,一下车就扫视着厂区环境。这位就是轻工业部食品工业局的沈怀仁处长。
赵科长赶紧介绍:“杨厂长,李厂长,这位就是部里沈处长。”
杨厂长上前一步,双手握住沈怀仁的手,感觉对方的手又干又硬,没什么热度。“欢迎沈处长!一路辛苦!”
沈怀仁只是微微颔首,手一触即收,声音平稳,没什么起伏:
“杨厂长,李厂长,打扰了。咱们抓紧时间,直接去看设备吧。”
一句多余的寒暄都没有,那架势,分明就是“活儿干完就走,别整虚的”。
这时,另一位也下了车。
年纪看着比沈处长大些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学究气十足。
他手里没拿包,就拿着个厚笔记本和一支钢笔。这位就是轻工业部食品发酵工业科学研究所的俞樾声总工。
他甚至没等赵科长介绍,只是冲着迎上来的杨厂长和李怀德稍微点了下头,算是打过招呼,眉头从下车起就微微蹙着,仿佛对这轧钢厂里的机油味和金属噪音很不适应。
这两位往那儿一站,那股子来自上级部委和国家级研究所的权威气场。
这哪是来考察学习的?这分明是两位“判官”上门了!
就在这气氛有点胶着的时候,后面又慢悠悠开来一辆更旧些的吉普车,悄没声地停在了不远处。
车门打开,下来一位看着六十左右的老者,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,脚上是双旧布鞋,脸上带着点温和的笑意,像个下来调研的普通老干部。
赵科长一见他,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赶紧小跑着迎了上去,语气恭敬里带着亲昵:
“老领导!您……您怎么还真跟着过来了?不是说就在招待所等着听信儿吗?”
老者呵呵一笑,摆摆手:“在招待所干坐着有什么劲儿?听你在电话里把那东西说得神乎其神,我这心里头也跟猫抓似的。
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,就跟过来瞧瞧热闹,你们忙你们的,就当没我这个人。”
他说着,还真就自觉地站到了人群最后面,背着手,笑眯眯地看着前面这一大帮人。
杨厂长和李怀德都不认识这位,但看赵科长那恭敬劲儿,心里明白这肯定是位更了不得的人物,只是人家低调,不想声张。
他们也不敢多问,只是心里那根弦,绷得更紧了——好家伙,这来看戏的角儿,是越来越大发了!
沈怀仁和俞樾声也看到了这位老者,两人眼神里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严肃。
沈处长只是朝那个方向微微点了点头,俞总工则像是没看见一样,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了即将看到的“目标”上。
“各位领导,这边请,这边请。”李怀德硬着头皮,在前头引路。
一行人浩浩荡荡,朝着小库房走去。
走在最后的赵科长,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位气定神闲的老者,心里是既紧张又期待。
他这位老领导,那可是在国家科委都挂的上号的人物,眼界高得很。
今天这出戏,要是演砸了,那丢人可就丢到天上去了。
可要是演好了……
他不敢再想,加快脚步跟上了队伍。
一行人穿过厂区,来到了那座不起眼的小库房门前。
机油的气味在这里淡了不少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蒸煮豆渣和轻微酒精发酵的气息。
李怀德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库房的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