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知肚明,这老狐狸绝非善类,此刻不过是借朝廷之势剷除异己,中饱私囊。
然而,洪承畴並未亲自出手。
在这个皇权难以下县的年代,清丈田亩、整顿赋税,终究要倚仗这些地方胥吏。
他们熟悉乡情,手段狠辣,虽贪得无厌,却也是眼下不可或缺的爪牙。
拉拢一派,打压一派,既能迅速为朝廷增收税赋,又能藉机剪除地方豪强,可谓一举两得。
“走,去礼贤社。”洪承畴沉声下令,翻身上马。
礼贤社与黄村社同属大兴县辖下,亦是此次清丈田亩的重点之一。
洪承畴此番下乡,正是要亲自查勘大兴县各社的清丈进展,摸清地方豪强隱匿田產、抗拒朝廷政令的实情。
唯有亲临一线,才能撕开那些背吏与豪绅编织的谎言罗网。
然而,他刚策马前行,远处骤然烟尘大作,地面隱隱震颤,似有大队骑兵疾驰而来。
护卫在侧的锦衣卫瞬间警觉,绣春刀鏗然出鞘,寒光凛冽,如临大敌般將洪承畴护在中央。
洪承畴眉头微,心中亦是一凛:莫非有人胆大包天,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截杀钦差
他右手悄然按上腰间尚方宝剑,目光如鹰集般锐利,死死盯著那逼近的烟尘。
待烟尘稍散,只见为首者竟是一名少年郎,银甲白袍,英姿勃发,身后百余披甲精锐列阵如林,肃杀之气扑面而来。
洪承畴心中警惕稍缓,但仍未鬆懈,拱手朗声问道:“来者何人”
那少年勒马停驻,抱拳回礼,声音清朗却掷地有声:“在下成国公世子朱承宗,奉陛下之命,
特来协助钦差賑灾安民、清丈北直隶田亩!”
朱承宗从怀中取出一封盖有御印的令信,双手呈上。
洪承畴接过,指尖触到那硃砂印泥尚存的温热,展开细看:確是天子手笔无疑。
他心中疑虑稍减,却仍有万千思绪翻涌。
成国公朱纯臣谋逆伏诛不过数日,其子朱承宗大义灭亲之举虽得圣眷,但终究是逆臣之后。
陛下为何不將他圈禁查办,反而派来协助清丈
莫非另有深意
洪承畴收敛心神,拱手肃然道:“不知陛下有何吩咐”
朱承宗目光沉静,声音却如金铁交鸣:“陛下口諭一—”
他略一停顿,四周锦衣卫与甲士瞬间跪伏,连风都似凝滯。
洪承畴亦是下马跪伏,谨听圣諭。
见眾人都下跪了,朱承宗这才开口说道:
“成国公谋逆之事,朝中勛贵、官员惶惶不可终日。此正值清丈北直隶土地之大好时机,当以雷霆手段推进。若有抵抗者,即视为谋逆同党,抄家灭族,以做效尤!”
“乱世用重典,矫枉必须过正!”
这十六字如惊雷炸响,洪承畴背脊陡然绷直。
他早知皇帝对清丈一事极为重视,却未料到竟不惜以谋逆大罪为刃,斩开地方豪强的铁幕。
如此狠辣果决,倒是与陛下平素宽仁之象大相逕庭。
当然,那些被朱由校处死的臣子,知晓洪承畴这个想法,怕是要被气得从棺材中跳出来。
“臣洪承畴,谨遵圣命!”
他深深一揖,官袍下摆扫起一片尘土。再抬头时,眼中已燃起野火。
有这道口諭在手,莫说李铭之流,便是六部堂官的亲族田產,他也敢动上一动!
“世子。”
洪承畴试探道:“陛下既要你协理清丈,不知具体章程—.”
朱承宗唇角微勾,露出个冰刃般的笑:“我自幼长於顺天府,对本地豪族盘根错节的关係了如指掌。更兼我这『逆臣之子”的身份,正好替钦差做些您不便沾手的事。比如某些需要灭门的差事,总得有人来背这个『公报私仇』的恶名,不是么”
洪承畴瞳孔骤缩。
他终於明白皇帝的棋路一一朱承宗既是刀,也是盾。
那些被清丈逼上绝路的勛贵若要反扑,首当其衝的只会是这位“弒父求荣”的世子。
而自己,始终是清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