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收回目光,转而看向跪伏在地的朱承宗。
这位大义灭亲的成国公世子,此刻虽保住了性命,却如同惊弓之鸟。
“朱卿。”
皇帝的声音忽然温和了几分。
“你虽立下大功,但要想顺利承袭国公之位,还需再建新功。”
他指尖轻点案上的北直隶地图,轻声说道:“清丈田亩之事,你即日启程,协助洪承畴。”
朱承宗浑身一颤。
清丈田亩
这是要他去捅马蜂窝!
那些盘踞地方的豪强,哪个不是与朝中官员盘根错节
此事办成,他必將成为眾矢之的。
但当他抬头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时,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。
弒父之罪尚可遮掩,但若违抗圣命,恐怕这世上,都无他立锥之地了。
“臣,遵旨!”
他重重叩首,声音嘶哑。
横竖已经得罪了满朝文武,再多得罪些地方豪强又如何
既然踏上了这条船,就只能跟著皇帝走到黑。
安排完朱承宗,朱由校在看向魏忠贤。
“魏大伴,依你之见,这些谋逆之人,当如何处置
魏忠贤闻言,立刻趋前一步,躬身稟道:“回皇爷的话,谋逆乃十恶不赦之首罪。
他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
“按《大明律》,主犯当夷三族,从犯亦需抄家斩首流放,以做效尤。”
“既如此...“”
皇帝的声音忽然一沉。
“著三法司即刻会审,务求速决。案情审定后,將逆犯名录、罪状尽数刊载於《皇明日报》,
昭告天下。”
魏忠贤眼中精光一闪,立即接道:“皇爷圣明!老奴这就去督办《逆臣录》的编篆,定叫这些乱臣贼子的罪行大白於天下!”
你们这些文官不是爱惜羽毛吗
不是想要名声吗
敢跟朕作对,敢与国事相违,便准备著在史书上『青史留名』罢!
王体乾也连忙附和:“陛下此举大善!让天下人都看看,谋逆造反是何等下场!”
“此事要快。三日之內,朕要看到结果。”
“奴婢遵旨!”
翌日。
紫禁城的晨雾尚未散尽,慈寧宫的金顶已在朝阳下泛著庄严的微光。
成国公谋逆案的腥风血雨犹在宫墙外迴荡,而此刻的慈寧宫正殿却是一片肃穆祥和。
大明新后的遂选,正在这血雨腥风后的第一个晴日里悄然展开。
朱漆宫门缓缓开启,三名歷经层层筛选的秀女踏著汉白玉阶款款而来。
她们身后,是数千落选者遥不可及的皇后之路;面前,则是决定大明国母命运的最后一程。
居中的张嫣一袭藕荷色儒裙,云鬢间的点翠步摇隨著步伐轻颤。她眉眼如画却自带威仪,仿佛天生就该母仪天下。
左侧的段秀容著杏色衫裙,梨涡浅笑间尽显江南女子的灵秀,腰间禁步清脆作响,为肃穆的宫殿添了几分生气。
右侧的王宛白则是一身月白罗衣,身量较二女高出半头,正是山东人的高挑,略显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,带著几许淡淡的拒人於外的气质。
“三位小主且在此候著。”
女官轻声提醒,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在三人身上流连。
这般品貌气度,难怪能从五千秀女中脱颖而出。
三人闻言,齐齐向女官福身行礼,裙轻曳间,珠釵微晃,却不闻半点环佩相击之声,显是宫中礼仪已刻入骨髓。
待女官的脚步声渐远,慈寧宫外这方小小的侯值房內,便只剩下一片凝滯的寂静。
薰香青烟升起,却驱不散三人眉间隱现的志芯。
段秀容指尖无意识地绞著杏色衫裙的丝絛,偷眼望向身侧的张嫣。
但见那藕荷色身影脊背挺直如修竹,云鬢间点翠步摇纹丝不动,宛若画中走出的仕女。
她不由抿了抿唇,梨涡里盛著的笑意早化作苦涩。